新剑都剑门城有“粮水贵于金油,百姓贵于官府”的说法,黑焰军军纪严明,大将军以铁腕治军向来不许手下人滋扰百姓,违者无论官职家世都一视同仁以军法处治,轻则鞭挞入狱,重者抄家斩首,前些年有一个在中州位高权重的将种子弟凭借自己祖上积攒的功德在城中为非作歹,不仅强收地皮,还派人将那户百姓一家四口全部活活打死,那将门子弟背靠皇室这棵大树,家中长辈又曾在兵部入职,算是左大将军的前辈,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怎么说这纨绔世家子都是有恃无恐,心想他左善世还能为了一个百姓得罪我河东崔家不成?
不料仅过了一日,左大将军便亲自登门拿人,并将那嚣张跋扈的公子哥押车全城游街,最后送入西市口斩首示众,消息一传出崔氏那些立下过战功的老人就不干了,个个堵在了枢密院军机处要找司马完颜讨个说法,要求将让这位在当年宫廷叛乱中立下过救国军功的左大将军交出军权,押入刑部处置。哪知已是军方一把手的司马正使听后瞬间勃然大怒,亲自拿扫帚将那些显贵老人一一扫地出门,从此再没谁敢对左大将军嚼舌,可以说,在中州那条护君线方圆千里之地,在黑焰军的管辖之地,他左善世的规矩便是天子的规矩!
经掌管户籍的朝廷官员统计,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座军事重镇,每年非正常死亡的人数不到其余州镇的十分之一,且就单意外疾病一项就占了半数,剩下的一些人口流逝也多发生在百姓之间的冲突,而且若非有人犯了谋逆杀人之类的重罪,皆可以银钱丝帛听赎,家中穷苦的便以部分粮食田产充公也可到公廨去捞人。
崔氏欺辱百姓一案转眼过去了十年,已经许久没瞧见有人敢胆大妄为到在城中当街杀人了,没想到今日竟然有一名来自外地的中年剑客在城西的金貘街大开杀戒,官府那些个清贫无事的老爷们收到风声后吓得两腿发软,守将辛知苦大人从太师椅上一屁股跌落,连忙派出军士护卫前往捉拿凶徒,可却得知此人已被一名年轻的青衫剑客抓走,私下调查一番便打听到此人是旧剑都黄家的准驸马爷,是大将军座上客胡大剑士的朋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敢上门要人,权衡之下只能上报上司,再得了上司“冷眼旁观,处理后事”八字评价后如释重负。
青岚山,西剑院,黄家驻地。
一个淡黄衫的秀气姑娘站在院外的大门前不停往远处眺望,柳眉微蹙,似乎是在等心上人。没等多久就见心爱的男子押着一名被捆了手脚的中年剑客快步走来,那中年剑客被麻布塞住了嘴巴,断断续续发出呜呜的声音,黄衫女子不等心上人开口,便看出中年剑客的身份,只因那满脸不服气的剑客身背一柄重剑!
黄家大小姐黄茗嫣快步上前拉住心爱男子的手臂,柔声道:“江哥哥,我听说城中发生了命案,你有没有受伤?”
一身青衫的江沐剑歉疚道:“我没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黄茗嫣指了一下被按在地上的那名中年剑客,小声道:“江哥哥,此人看样子是重剑门的弟子,就是他当街杀人了么?”
江沐剑点头道:“嗯,这人妄开杀戮,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害了十几条性命了,我正要押他到重剑门胡前辈那里去讨个说法。”
黄茗嫣犹豫了一下,又打量了那中年剑客背上的那柄重剑一番,道:“恐怕是有人想嫁祸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剑客,我看了他身上的那柄重剑,和重剑门以寒山玄铁打造的铸剑材质上几乎相近无二,可铸剑工艺可有说法了,这剑气纹路上与重剑门的路子大不不同,徒有其表却无其实。”
江沐剑恍然大悟,呆呆道:“茗嫣,你真厉害。”小姑娘被心上人这么一夸,不禁小脸红透,心里自是无限欢喜,却羞于启齿,只得转移话题,慌乱道:“总之将人领到我爹面前去,他老人家自有判断。”
江沐剑哦了一声,提起那中年剑客就向院内走去,黄衫小姑娘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青衫剑客木讷的背影,小声说了句“笨蛋”后,也快步跟了上去。
西剑大院内,那黄姓的轮椅老人正在院内的树下发呆,忽然听见动静才在怔怔回神,就见年轻女婿鲁莽地提着一个长相不老实的家伙快步走来,自己女儿则屁颠颠地跟在后面,不免有几分怨气,眯眼道:“如此气势汹汹,愣头愣脑的样子,像什么话?”
江沐剑脸色涨红,将那人轻轻放下,行了个礼道:“给世伯请安。”那黄老爷冷哼了一声,但见那自己闺女走过来,撇嘴道:“爹,您老别老板着一张脸,多给笑笑。”
那黄老爷艰难挤出了一个笑脸,逗得黄小姐捧腹大笑,道:“算了算了,不为难您了,这笑的跟苦似的。”江沐剑听后有些忍俊不禁,但见老丈人狠狠瞪了一眼,登时强憋了下去,咳嗽了一声,将抓这剑客的来龙去脉都一一与老丈人讲了。
黄鹤静静地听着前因后果,手指轻轻敲打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招手示意江沐剑来推他一把,青衫剑客推着黄老爷绕着中年剑客转了一下。
只见那剑客本来不服气极了,但见已废去一身武功的古朴老人却似耗子碰上猫那般吓晕了过去,老人弯腰抽出那柄重剑,转头将女儿喊到身边,欣慰笑道:“我女儿眼光不错,一眼就看破了这重剑的玄机,嗯确实不是重剑门的玄铁剑,看着工艺倒像是北陵军方的手笔。”
哪料自家女儿对老父亲的夸奖完全不领情,而是转头对江沐剑邀功道:“江哥哥,我说了吧?这是别人的阴谋!”
江沐剑小心翼翼看了黄老爷一眼,默默点头。
黄老爷轻轻叹了一声,眯眼道:“看来是有人不欢迎我们。”
江沐剑疑惑道:“北陵军方……罗家还是杨家,总不能是大将军吧?”
黄茗嫣道:“应该不会,那不成了贼喊捉贼了?”
轮椅老人揉了揉粗糙脸颊,不厚道地笑了笑,道:“不用担心,江沐剑将人送去胡老头那,天大的事都由胡老头去心烦,与我们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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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刘子明所料,何大学士果真遭遇了一场刺杀,刺客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能作出《美人曲》的宋延年宋大家。
何老与此人相识多年,早将对方视为知音老友,万万没想到此人竟是相党安插在他身边的谍网暗探。
不怪何大学士失察,此人自入明溪府后与外界再无往来,专心沉浸音律鼓曲之道,两耳不闻窗外事,就这次刺杀来看多半也是自发而行,并非秦清泉授意。
所幸承天司肖禁及时赶到救下何大学士,此人见功败垂成便跳湖自尽,一代乐圣死于刺杀未遂,传扬出去恐毁一世英名。
刘子明收到密报后加派人手保护何老安全,这京都重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从皇宫到京城内外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原本该让何老头撤出京城才是,只是眼下需要何大学士来主持春闱科举大局,才好动摇相党门下根基,只能是让廖八仙的明文阁调用京城的谍网来为这位大学士保驾护航。
年轻公子看完一卷密信,揉成碎纸随后飘散,信有近来司中探查到的两则消息,一是宫中由周司丞传来消息,金禅祖师以佛法渡劫保天子性命暂时无虞,二是木棉河一战尘埃落定,南宫少卿没能从那邪僧向竹海口中逼问出妖人同伙的老巢,不过为世界除去一个魔头那也算是好事一桩。
既然要找到秦楚的白骨山,比起性格狂妄的向魔头,那无袖客魔头“杀官夜叉”卢斩风无疑是更好的逼问对象。
年轻公子骑马来到一座京歌郊外的破落道观,翻身下马后拴好马绳,缓缓走进风雪飘摇的山庙。
道观因香客稀少,荒废多时,秋末尚有芦苇成林,如今已是枯草遍地。刘子明来这里是为了一个人。
周司丞密报上说,此人是承天司的最大秘密,在司中地位仅在他之下,然其存在鲜为人知,即便是承天司四使,对此人亦知之甚少,仅是偶尔闻听司中耆老提及有这样一位老供奉,至于是否确有其人,实难断言。然而京歌闹鬼案,就实实在在出自此人的手笔!
周司丞设局,此人动手,由一部分承天司京中死士先杀一批相党官员和江湖人士,再杀对相党亲近的平头百姓,再由此人将这些忠心耿耿的死士灭口,以此形成天衣无缝的连环杀局。
既然要做到撇清嫌疑,为防止相党那边起疑,下手的对象就不能“精挑细选”,而是要乱杀一气,期间难保保皇派没有几位骨干忠臣葬送了性命,从周司丞这等忠君精明的鹰犬头子眼中“大局为重”胜过于“优柔寡断”,在他看来这些家伙死得其所,为国捐躯嘛虽死犹荣,可刘子明万万不敢苟同。
他此来就是来阻止这位老供奉再开杀戒,天下读书人既已进京赶考,便不能再这般乱杀了。他轻叹一声,看着一片枯荣的残草怔怔出神,心想,人生在世,有些事纵然难以两全,也万万不可妥协,进退两难时大步向前,也好过留在原地。所以他既要铲除相党奸宦,也不能看着京城生灵涂炭。
刘子明瞧见道观深处走来一位中年道人,那道人身材魁梧,面容清癯,手持一柄拂尘,腰间别着一柄宝剑,身着一袭古黄色道袍,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那黄袍道士虽看似不过三十余岁,实则已是名副其实的古稀老者,修仙问道以求长生,自是比常人更能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那道人见年轻公子只身前来,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白毛拂尘,沉声道:“怎么?刘公子亲身至此,可是来寻死的?”
刘子明微微一笑,“道长身为修道之人,怎会有如此重的杀气?”
老道士神色恬淡,手指轻轻摩挲着拂尘底部的鹅毛,淡淡道:“周司丞说你要来见贫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刘子明拱了拱手,道:“刘某只想请老道长收手,不要再对无辜者下手。”
黄袍道人脸色微微一僵,摇了摇头,“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承天司的意思?”
刘子明道:“自然是在下个人的意思,不过承蒙陛下抬爱,令在下暂为承天令,不知道在下一个人的意思能否代表整个承天司呢?”
黄袍道人眉毛翘起,“承天令?皇帝竟然对你如此看重,倒是让我小瞧了,不过我钟无量杀性重,要想让我听你的,总要令贫道服气才是。”
刘子明平静道:“如何让老道长服气?”
钟老道士微微眯眼,按住腰间的道家符剑“黄花”,一股浓郁的杀机骤起,“打赢我就听你的。”
“且慢!”刘子明坦率道:“在下不会武功,怕是不能令道长服气,不过既然老道长坚持想要杀人,杀那些实力不济的家伙有什么意思……秦清泉的秘杀堂十八宗师,想必道长听说过吧?你敢杀吗?”
钟无量哈哈大笑,旧黄的道袍在一阵风的吹拂下飘荡不止,喜笑颜开道:“好哇,周司丞说的果真没错,你这后生小娃总要借刀杀人,煽风点火,阴损的很!不过就这性子正中贫道下怀啊,我且问你,可是发现了魔头踪迹?”
“不瞒您,杀人放火的事刘某干起来也绝不手软。”
刘子明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我们的人已经将那姓卢的魔头赶入了包围圈,谅他插翅也难飞,只等老道长瓮中捉鳖了。”
钟老道士咂巴了一声,“以多欺少吗?”随即阴沉笑道:“是贫道喜欢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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