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事先做好准备,让荷子夫人把功劳抢过来。即便到最后,我们没能找出他,也会让他在他的主子面前,颜面尽失。抬高荷子夫人的地位,对我们是有利的。”
这个办法关起远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反复斟酌反复完善,反复思考它的利弊得失,今天,他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在玉玲珑面前和盘托出。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喜欢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想着他的话,我笑了,真的是个不错的法子,
“对,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便可以一箭双雕了。”
“最少也可以让他在主子面前,失宠。”
“可是,如何让荷子抢功呢?”
我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田仓百合子能胜任吗?整个计划里她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如果,她不行,整个计划便没有了意义。
“你可以让越女教她如何开启翻板,到时候,再让她见机行事。我想,凭她的本事,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本事?她能有什么本事啊?”
“玲珑,她们到玉府之前,都应该受过某种专门的训练,不可小觑啊!”
关起远察觉出我的疑虑和轻慢,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有些着急的提醒我,目光和语气中是满满的关心和担忧。
我看着他的眼睛,深以为意的点头。是我把田仓百合子把整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松田青木怎么会真的派一个娇小姐到玉府来呢!我和关起远又走了一会儿,我忍不住说出了我的另一个疑虑,
“起远,今儿,她说程先生很熟悉日本,我很是担心。”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一些不会错的。”
关起远没有看我,微低着头向前走着。他的语气和缓,握着我的手迟迟不愿意松开,我任由他握着,跟着他向前走,淡淡的询问他的意见,“那你说,让不让他参与进来呢?”
“前期设局的时候,不要。后期辨人的时候,可以让他参与。”
美丽的黄昏多姿多彩,使人眩惑。然而,黄昏却是短暂的,夜静悄悄的漫过它,覆盖住了大地。如同女子的青春一般,再娇艳如花,再飘逸如仙的容颜,最终也不过是一个老妪。谁还会认识你的娇艳如花?谁还会记得你的飘逸如仙?
经过几天的协商和安排,一切已经就绪,从田仓百合子那儿传来的消息,她已经通知了“大姐”。现在,我可以静等着松田青木上门了。
接到“大姐”报告的松田青木欣喜若狂,他对于玉府的收藏早已经垂涎三尺,急不可耐了。遗憾的是,无法确定这批宝藏里会不会有那枚玉如意。
松田青木原本打算偷出宝藏,将它神不知鬼不觉的占为己有。可是,此时黑龙会本部传出消息,要把他调出中国,调回日本本部接受质询。
这个消息让松田青木改变了主意,他必须尽快将宝藏弄到手,一部分上交本部,算是他这些年在中国的一点交代;另一部分用来打通上下的环节,以确保他能够顺利的过关。松田青木最终决定闯玉府,直接拿。
北平城的秋天永远那么短,开始得没头没脑,结束得也没头没脑,昨天还是秋高气爽,今天便是寒风凌厉了。
今年的秋天,更是短得不曾察觉它来了,它便走了。树上的叶子还没有变黄,一片一片绿色便落地了,花朵还没有来得及枯萎,新鲜的花瓣便离开了花托,变成了尘土。
松田青木带着两个随从,大摇大摆的闯进我的议事厅,面对他的傲慢和嚣张,我很配合的给了他一个吃惊且愤怒的表情。今天,松田青木没有穿军装,他身后的两个随从和他一样,穿了一整套标准的日式黑色和服配木屐,感觉上应该是某种表明身份的装扮。
我吩咐越女上茶,然后,站起身子,绕过书桌,与松田青木对面而坐。我面带三分笑,态度客气有礼,语言中却暗藏嘲讽,
“不知,松田先生如此私闯民宅,所为何事?”
“您不要误会,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面对玉玲珑在语言上的不敬,松田青木的心里有些不快,但是,他的表现绝对是有礼有节的,他对着玉玲珑低头行礼,真诚而文雅。
我在心里轻蔑的“哼”了一声,如此看来,松田青木此人的城府极深,明明是心急如焚,表面却斯文闲适。我的表情和语气保持不变,小心的应对着,
“松田先生求人的方式,一贯如此特别。”
“我听说,贵府有一批玉石精品,我想趁着天皇陛下的寿诞之日呈上,为了玉府和您表示一下对于天皇陛下的忠心。”
这是松田青木早就想好的借口,他的语气是商量的语气,但,事实上,根本就是在下命令。松田青木抬起一双三角眼,细心的观察着玉玲珑,他非常不愉快的看到玉玲珑满脸的不屑,满眼的轻蔑。
我真想当着他的面,大笑一场。如此荒唐的借口,也亏他想得出来。不过,他肯费心的编借口,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我收起脸上客气的三分笑,冷若冰霜,
“笑话,天皇是你的天皇,与玉府何干?”
“您如此的不合作,对您对玉府没有半点好处!”
“你在威胁我,我平生从不受任何人的威胁。”
我站起身子,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内室。一边走,一边不耐烦的吩咐,“越女,送客。”
几乎是同时,我的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松田青木气急败坏的将茶盏摔碎在地上,瓷片四溅,他咬牙切齿,肆无忌惮的叫嚣着,
“玉玲珑,我告诉你,一郎不在此地,我再也不必投鼠忌器,我随时都可以踏平玉府,你最好识相些。”
我愣住了,没动没转身,他说的一郎是谁?宫崎纯一郎和松田青木是一伙儿的,我从来没有把两个人联系起来想,此刻,我开始后知后觉的想到,他俩一个是承德三哥的同学,另一个是承德三哥的恩师,他俩同在中国,虽未同时出现过,但,都经常出入玉府。我真是蠢啊!
松田青木有些后悔自己一时气急,将他和宫崎纯一郎的关系点破了。不过,转念一想,也无所谓,反正玉玲珑早晚都会知道的。看着玉玲珑呆愣的背影,他认为他的威胁奏效了。于是,他继续,
“玉玲珑,与我合作,对你对玉家都没有坏处。再说,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眼下,还是保命要紧。”
我转过身子,故意避开他的目光,装腔作势的开始大笑,
“您说的话,我真的没有听懂。”
“少废话,带我到你祖父的书房去。”
松田青木的一个随从举着枪,顶住我的后背,我只好顺从的向门外走去,在跨出议事厅门槛的时候,我瞄到越女悄悄退进内室的身影。内室有一扇门,直接通往后院,她是去通知其他人了,我的心里瞬间安定了。
一路上,丫鬟小厮都惊慌失措的躲开了,也有几个胆子大的,远远的看着。
松田青木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玉玲珑,他满意的看到,玉玲珑的情绪越来越紧张不安,脸色逐渐开始泛白,她紧紧的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其实,我的紧张不安不是装出来的,只是,跟松田青木的理解有些偏差而已。
我来到祖父的书房门口,伸出手,轻轻的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墨香味儿,丝丝缕缕的绕鼻而来,屋内,纤尘不染。我知道,莫言每天必来打扫,因为,这里也是父亲的书房。
松田青木迫不及待的走到倚墙而立的多宝格跟前,兴奋得两眼放光,此时,他才发现,他根本不会开启多宝格背后隐藏的密室。他想都没想,抽出佩刀,转身直接架在玉玲珑的脖子上,
“去,把它打开。”
“我不明白您的话。”
“找死!”
松田青木加重了手劲儿,刀锋紧紧的贴着我的喉咙,我有些喘不过气了,我依然固执的咬牙坚持着,“即便您杀了我,我还是不明白。”
一张倒三角形的脸,在我的眼前一点一点的扩大,松田青木欺进我的脸,眯着眼睛,盯着我。忽然,他笑了。他的笑很特别,嘴角向下,笑得很难看。
“拆墙。”松田青木没有表情没有语调的下达了命令,他却看见在他的命令出口的一瞬间,玉玲珑眼睛里闪过一丝轻松,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开口阻止,“等等。”
正要动手拆墙的一个随从,困惑的停了下来。沉默,无边的寂静,我听到自己不规则的呼吸声,松田青木已经收起佩刀,此刻,他正绕着多宝格琢磨呢!
门外,负责把守的另一个随从,急切而大步的走到松田青木的身边,用日语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同时,递给他一张纸条。松田青木看过纸条之后,脸上露出得意而诡秘的神情。
我在心里偷偷的松了一口气,我知道,老狐狸上当了。在我悲凉的哭声和越女不知所措的喊叫声中,松田青木搬走了密室里所有的赝品,得意洋洋,绝尘而去。
之后,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田仓百合子的消息喜忧参半,她获得了直接向松田青木汇报的机会,得到了嘉奖和赏识,而“大姐”从她的上级,变成了她的下级,只是,松田青木依然没有让她知道,“大姐”的真实身份。
最让我高兴,也是最让我担忧而束手无策的,是程志武带来的消息,
“府内,的确有一个丫鬟比较可疑,经关总管确认,她是老姑奶(奶)房里的云莲。”
我腾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几步走到程志武面前,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了。我如同一只被热锅煎熬着的蚂蚁,没头没脑的转悠着,忽然,我停了下来,重新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根据,你的根据是什么?”
“日本的女子和中国的女子不同,她们从小便穿着和服,穿和服走路时,大腿不动只有小腿动,长此以往便养成了习惯,无论穿着任何服饰,都会如此走路。”
程志武的情绪并没有被我的焦躁忐忑影响,他的神情淡然,声音平稳,认真仔细的对我解释着。我听明白了,可是,我还是不甘心的追问,“云莲是如此走路的?”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认真观察还是可以发现的。”
松田青木来的那天,关起远领着程志武远远的躲着,逐个观察在祖父书房外出现的小厮、丫鬟,程志武因此才发现了云莲。而他的发现却让我彻底没有了头绪,云莲、云莲,怎么会是她呢?我不愿意相信,我又不得不相信。
现在,必须在云莲的身边安排一个人,关于人选,我和关起远、越女反复的斟酌商量,最后决定,让田仓百合子以照顾无痕姑母的名义,监视云莲的一举一动。如此,即可以考察田仓百合子,又可以有效的控制云莲。当然,在我还没有完全信任田仓百合子之前,越女便成了我最后的防线。
可是,我忽然想到,程志武怎么会如此熟悉日本的风俗,他究竟是谁?我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心里,重新又阴云密布起来。
正是,身陷绝境魂不安,谁家舍身救风尘?
不是慈悲不是难,无是无非疑云生。
宫崎纯一郎走了,松田青木也走了,在这个战火纷飞,硝烟四起,民不聊生的乱世,玉家竟然得到了两年多的平静。云莲受到了田仓百合子的制约,又暂时失去了松田青木的支持,循规蹈矩的蛰伏着。
但是,乱世终究是乱世,玉家玉器行已经基本处于停业的状态,而承智二哥坚决不肯辞退工人,我也没有辞退玉府中任何一个佣人,如此庞大的开销,全靠着之前积攒下来的家底,和承德三哥截长补短的军票艰难的维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