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之上的人,听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脸色煞白。
到这地步,她已经开始不清楚,自己是当继续伪装成洛子夜的样子,还是恢复属于申屠苗的本性。若是继续假装洛子夜,今日说不定真的会失身于轩苍墨尘,而若是恢复申屠苗的本来面目,对方或者就对自己没有丝毫兴趣了,但是他可能会杀了自己!
是保住清白,还是保住性命。
似无法预测床榻上的女人在想什么,或者说即便能预测,轩苍墨尘也根本不在乎申屠苗的情绪。他嘴角微微含笑,很快地便到了床畔,龙袍在地上拖曳而过,带出布料之间摩擦的声音,令人听起来,只觉得心惊肉跳。
下一瞬。
当他如玉长指伸出,将自己面前的轻纱揭开,看见帘帐中女人的那张脸。他墨鱼般的眸子,微微凝了凝,带出了几分笑意。那是温雅的笑,令人从远处而观,竟能觉得就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祗一样高远。申屠苗呼吸渐渐急促……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她此刻几乎衣不蔽体,身上就笼着一层薄沙。
那是侍寝的妃嫔,在侍奉君王之前,当穿上的衣物。这一身衣服隐约透着性感,她身段不俗,皮肤更如同羊脂白玉,到底是王族的公主,即便时常驰骋在疆场上,依旧肌肤胜雪,对男人充满诱惑力。正常的男子看着,几乎都是无法抗拒这种诱惑的。
果然,她看见轩苍墨尘那双温润含笑的眼眸,自她身上掠过。
如同是打量货物一般,当眼神落到她那张和洛子夜一模一样的脸上,他嘴角扬起,那双眸子也炽热了几分。这样的眼神,令申屠苗很快地意识到了对方情动,惊恐之下,她往床榻的里侧缩了缩:“不要……”
她此刻很想跑,对于任何女子来说,自己的清白之躯,不能交给心爱之人,却要被迫交给自己畏惧甚至憎恶的人,这几乎都是一场噩梦。即便是心狠手辣如她,眼下心头也满是恐惧!
而,也就是她这样恐惧中透着憎恶的眼神,取悦了他。
倘若洛子夜眼下在这里,面对着这样的境况,便当也会是一样的眼神。这令他嘴角笑意更深,如玉长指伸出,扯开自己的衣带。
他宽衣之时,素来是没有让宫人侍奉的习惯,所以眼下这殿内只有他和申屠苗两个人。
极为安静静谧,就连第三个人的呼吸都听不见。
于是,就能清晰地听见,他宽衣解带的声音,听见龙袍落在地面的声音。这令她即便惊恐的闭上眼,也都知道此刻他正在做什么!她飞快地瑟缩,见他越来越近,便也越想逃脱,可是墨子渊大概早就知道她也许会想尽一切办法逃掉。
于是早就下令,让人将她的手腕,绑在了床头。
若是能跑,她大概早就跑了,决计不会等到这时候。她眸中透出几分惊恐,看着轩苍墨尘,开口道:“轩苍墨尘,你要是这么做了,你会后悔的!”
他想要的人是洛子夜,根本不是自己。
即便是找替身,申屠苗也并不认为,对方应该找自己这样算不得合格,也并不愿意有丝毫配合,更不喜欢轩苍墨尘的替身。他心里头知道自己不是洛子夜,既然他心中是清楚的,那么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吗?”轩苍墨尘嘴角淡扬。
那眸中透出几分异色,那是近乎狂热痴迷的容色,但申屠苗清楚,对方这痴迷狂热,为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跟自己没有半分关系。看着他衣衫已经褪去,露出男人精壮的身躯,完美的倒三角,以及身上的肌肉。
这令她眸中闪过一丝赫然,很快地偏过脸去不敢再看。
然而心头的情绪却是越来越沉,飞快地道:“轩苍墨尘,你这么做,你真的会后悔的!即便你自己不后悔,我也一定会让你后悔!”
她是准格尔的公主,轩苍墨尘就算是大国的皇帝,也不能这么对她。
不能这样无名无分的,就要她侍寝。她的王兄,她的国家,都是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的。而她申屠苗,她心中心心念念的人是凤无俦,她并不想失身于他!
他们大漠女子,纵然不像中原女子那样保守,可贞洁对于她们而言,同样比性命还要重要。
如今凤无俦就不肯要她,倘若她把初次给了轩苍墨尘,那凤无俦就更不可能要她了。
这念头一出来,她登时便面色一肃,看轩苍墨尘的眼神几乎带着杀气,扬声道:“轩苍墨尘,你不能这么做!你……”
她这说话之间,骤然被他攥住了下颌。
她尖尖的下巴,落入他掌心,被牢牢掌控着。男人的力气永远比女人的大,下巴被他攥住之后,她几次想挣脱,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得。便只能被他攥着自己的下巴跟他对视。她心跳得很快,实在不愿意面对眼前发生的事情。
尽管倘若今日她跟他发生了点什么,日后她在轩苍皇宫的日子,说不定会好过很多。
尽管她眼下抵死不从,可能面对的是他的暴虐或者死亡。
尽管他也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要是真的将自己的身子给他,决计是不亏。
但是,只要想想倘若她真的成为了他的女人,那么原本就跟凤无俦没有可能的她,定然会更加没有丝毫机会。这样的认知之下,她却是坚定了即便死也不能从了他的决心!她深深爱慕着的男人,她决计不能容许自己就这样永远地失去一切跟他在一起的机会。
而,此刻他正盯着她的眼睛。
她那双眸中透着几分坚决,那是誓死也不愿相从的决心。若洛子夜在这里,怕也是一样的神情!这令他唇迹笑意更甚,那笑容如雾中花一样令人心动,会令人在失神之中,轻易地就丢弃了自己的立场和灵魂。
而申屠苗,也的确是在他这样的笑容之下,微微一怔。
那一瞬间,竟然忘记了反抗,眼见着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那薄唇,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而,她失神之下,竟然没有反抗。甚至于,在这样的绝世美男子,深情的眸光凝视之下,她忍不住闭上了眼,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忘记了自己方才的决心,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凤无俦,甚至忘记了他是轩苍墨尘……
就要溺死在这根本不属于她的深情里……
当她闭上眼,等待着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而,他的眸色却渐深,盯着自己面前这样和洛子夜一模一样的脸,看着就在自己面前,咫尺之间的红唇。不知为何,他心中徒然生出来一丝烦闷的感觉。
这令他盯着自己面前的温软唇畔,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吻上她。
大概是因为他心中清楚,他面前的人是申屠苗,并不是洛子夜!不是他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这念头出来这一瞬,他竟然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欲念,眸中的火也败得干干净净,甚至盯着自己面前这张和洛子夜一模一样的面孔,刹时之间,就觉得有些憎恶。
这令他霍然伸出手。
抬手之间,不远处他衣袍落下之地,一把匕首从地上飞跃而起,到了他跟前。杀气霍然而至,令申屠苗很快地睁开眼,而当她睁开眼的那一秒,便看见一道刀光,从自己面前掠过!
“撕拉!”一声。
她面上的那张人皮面具,就这样掉落在地。轩苍墨尘盯着她的脸,盯着这张邪美宛如地狱花,却与洛子夜找不到丝毫相似之处的脸,冷嗤了一声,放开了手中的女人,起身下床。
穿上自己的衣物。
而下一瞬,他眼神都不愿意再落到申屠苗的脸上。却没来由地觉得心烦意料,原来他已经不仅仅……除了洛子夜之外,不会再爱上别人,他甚至都不能去碰别的女人。然而,洛子夜呢?那个人早已被他伤透,即便如今他们似乎已经化解干戈,可她依旧恨不得他去死。
他心里忽然觉得悲哀,这也令他唇畔浮现出一抹苦笑。
申屠苗愕然之间,就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很快地更衣。并系好了腰间玉带,那眼神都不愿意再落在自己身上,似乎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不能入眼的污秽之物,这令她霍然伸出手,狠狠攥紧了自己掌心。
她并不想跟轩苍墨尘发生任何,方才那一瞬间的失神,事实上对于她而言,也仅仅就是一瞬间的事。但是,当自己都已经穿成这样,几乎衣不蔽体,轩苍墨尘一个正常的男人,却对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
在这样的时候,都能抽身而退。
这说明什么?这无非是说明,她申屠苗一点魅力都没有,至少是对于轩苍墨尘而言,一点魅力都没有!她素来心高气傲,岂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这近乎就是一种侮辱!
这令她的面色越发难看,眼下要是洛子夜在这里,恐怕轩苍墨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控制他心中欲火的吧?
可眼下……
这令她几乎在一秒之中,就将轩苍墨尘恨了一个十成十!同时,对洛子夜也更加憎恶。她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她所面对的种种,这一切都是洛子夜害的!都是洛子夜带给她的,如果没有洛子夜,她将还是草原之花,是准格尔最美丽的女人。
而说不定终有一日,凤无俦一定会正视自己。
可……都是因为洛子夜,都是因为洛子夜的出现,让她所有的追寻和梦想,全部都成为了泡影!眼下,也是因为洛子夜,她才遭受如此奇耻大辱。险些失身便罢了,最终还要面对这个男人这样嫌恶的眸光!
她愤恨之下,掌心已经掐出了血。
这血腥味越来越浓,轩苍墨尘此刻也已经穿戴好了衣物,随着这血腥味传来,他的眼神很快地落到了她的身上。盯着她那张美丽的脸蛋,他却只觉得烦闷,眼神从她鲜血淋漓的掌心扫过。他忽然看向门外,冷声道:“将她关入水牢,朕不想再看见她!”
“是!”门外很快有侍卫应了一声,便进来拿人。
而申屠苗的眸中,很快地掠过惊恐!关进水牢是什么概念?水牢之中常年都是过膝的水,将人在里头浸泡着,时间长了之后那腿就会腐烂,会瘸掉,甚至会感染,最终会死。那会比直接杀了她,还要叫她难受。
一旦被关进了水牢,那就意味着她开始等待死亡。
每日活在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死并非是最可怕的,这世上真正可怕的是等死!她看向轩苍墨尘,尖声道:“轩苍墨尘!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我,我王兄……我王兄他一定在找我!你要是这样对我,我们准格尔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轩苍墨尘,你真的打算……”
“区区一个准格尔,朕还不看在眼里!而你以为,准格尔会为了你一个公主,做到何种地步?”他这话中,带着几分蔑然。
这也令申屠苗一怔,的确!如今的轩苍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轩苍,准格尔在轩苍墨尘的眼中,大概什么都不算!而自己……往尊贵了说是公主,但公主在皇族,无一不是联姻和拉拢臣子的工具,这样的工具,王族是能有许多的,王兄即便是在乎自己这个妹妹,但王兄首要考虑的,也一定是家国利益。
这番思量之下,她的心很快地沉入谷底。
眼见殿门已经大开,门口的士兵已经进来拿人,而她这样衣衫不整,怕是会让不少男人占了便宜去!一个被关入水牢的人,那就等于是死刑犯。这样的人在水牢里面,会面临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毕竟她见过太多妙龄女子,在水牢和死牢被凌辱之事。
这令她心中顿时更加慌乱,盯着轩苍墨尘的背影,匆忙开口道:“轩苍墨尘……也许,也许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放过我,我或许可以帮你,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放过我……”
她这话一出,轩苍墨尘脚步一顿。
……
此刻。
帝拓皇宫之中,看起来一派祥和寂静。
守卫着皇宫的官兵们,容色沉静。一双双锐利的眼眸,都盯着四面八方的小道和建筑物,避免有人入侵!而冷宫的附近,一间宫殿正亮着。里头是已经死去的人,帝拓的先皇凤恃!
里头有一名中年女子,正在为他守灵。
她穿得破破烂烂,看来不过是乞丐的装扮。但门外的人,对这个女人却是毕恭毕敬,并且不知道当如何待她。魔伽大人在不日之前,特意给这个女人传去了凤恃死去的消息,而这个女人却忽然疯了一样地要回到宫中。
甚至以死相逼!
他们当然谁都不想在乎这个女人的生死,但是偏偏这个女人,是王的生母,当年的贵妃白若!尽管王已经说了,将这个女人抛入乞丐窟,让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饱尝人间苦楚,可王却并没有下令杀了这个女人。于是,当这个女人出现在皇宫的门口,以死相逼想要进宫的时候,即便是魔伽也不敢擅作主张,怕这女人真的死了,自己无法跟王交代。
于是,也只好先放了这女人进宫,并很快地遣人传消息给王,告知王此地发生的事情,由王来定夺。
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然而王眼下所在之地,离帝拓的皇宫太远,所以一时半会的,还并没有收到回复。
但这个寝宫,就已经被帝拓的士兵,守的严严实实,就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飞得出去。
瘫坐在地上的女人,一脸哀恸。盯着床榻上的男人,又是哭又是笑,一张脸惨白如纸,发丝凌乱,断是没有丝毫形象可言,更找不到当初贵为贵妃的端庄仪态。就在这时,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她顿时神色一顿,看向大殿中央的那一块地板。
接着,她便见那地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上升,看样子是将要被人掀开!她惊恐之下,正打算叫人,却在那地板被掀开之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来人在看见她的时候,也是怔了怔,旋即那面色很快地归于平静,却是给了白若一个安静的眼神。
殿内几乎静谧无声,她掀开地板的动作也很轻。
白若静静盯着她,也并不上去帮忙,却也没有发出更大的声响,引得侍卫们进来拿人。却是看着自己眼前的这张脸,哑声询问:“你还没死?”
她轻声问话之间,凤无忧慢慢地从地下的密道之中,爬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一个黑色的斗篷,扫了一眼白若,语气冷淡:“不错,我没死!”她跟自己的母妃,关系素来并不亲厚。母妃希望自己是个儿子,可以让父皇履行承诺,将皇位传给自己,让母妃将来坐上太后的大位,然而自己是个女儿,母妃当年的失望,自然不言而喻。
自此也是没什么好脸色给自己,若非是无忧老人对父皇说,自己在未来或许会为父皇化解劫难,使得父皇对自己刮目相待,怕自己早就死在宫中了!
故而,眼下母女相见。
白若的脸上并没有丝毫高兴的神色,似乎自己这个女儿是生是死,她也并不看在眼里,也并不打算有丝毫关切。而凤无忧在看见白若的时候,也不见丝毫愉悦,更没有与白若多说一句话的欲望。
她扫了一眼床榻上的凤恃。
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大步上前去。将瓷瓶中的药丸取出,喂入凤恃口中!见白若动了动,似乎是打算来阻拦自己,凤无忧压低了声线,轻声道:“父皇从我府邸逃出的时候,就想过自己也许会被皇兄抓住,所以他早就服食了一种药,这种药能保住他一口气,即便是受尽酷刑死后,七天之内,我喂给他这种药,他也能回光返照一会儿。父皇的意思是,他如果不能活,也会给自己留下一个契机,说出一些遗言!”
她这话一出,白若登时顿住了,没有再动。
这药喂下去之后,整个殿中沉默了一会儿。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床榻上的凤恃,才动了动!他艰难地睁开眼,一双枯木一般的眼睛睁开,看向大殿的屋顶,张开嘴开始说话。那声音极其细微,凤无忧的耳朵,很快地凑到了凤恃的跟前。
听着他吐出了几个字:“机关在……在……”
接下来的声音很小,凤无忧将耳朵凑到他嘴边,方才听清了凤恃的话。听清楚之后,她嘴角微微扬了扬。帝拓皇室的先祖,每一代都会为下一代的皇族,存下许多金银珠宝,以防后世被人篡夺了王位,不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个秘密,在她十二岁的时候,无意中从父皇的御书房门前经过,才偷听到。
这也是为什么她疯了一样地与皇兄为敌,也一定要保住父皇的原因之一!这不仅仅是因为父皇这么多年来待自己很好,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获得父皇的信任,将这个秘密告诉她!帝拓皇朝,历代以来的财富,这意味着什么?
拿到这东西,她就可以成立自己的军队,她就可以……得到许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当日,皇兄在她府中抓父皇,她原本想过对皇兄言明这些,却在再一次表明心迹之后,听见皇兄说“禁忌就是罪恶”!那一瞬间她的心沉入谷底,也算是明白了,把这些东西告诉皇兄,那还不如自己知道,说不定日后,她可以自己操控自己的人生。
果真,父皇当初离开之前就悄悄告知了她,如有万一他被抓,就让自己来这个宫殿,用这药来听父皇的遗言,帝王死后都会被放入这个宫殿,她的确是获得了父皇的信任无疑,父皇在之前就已经告诉了她,这个宫殿的密道入口!而眼下,她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
只是,这药的效用,只是让自己听这遗言而已,并不能救凤恃的命。
凤恃再说完这些话,便气息奄奄,躺在床上再也不能动了,也不能说话,只剩下进气没有出气。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白若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微凝了凝,盯着面前的人,询问:“你父皇对你说了什么?”
“母妃关心这些做什么?难道母妃还做着母仪天下的大梦吗?”凤无忧淡淡扫了她一眼,那眼神看不出丝毫情绪来。
白若脸色一僵,盯着凤无忧,冷声道:“你……你知道什么!你……”
凤无忧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一个母亲,是如何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然想要了自己儿子的命!我还知道,在得知我不是儿子之后,我的母亲是多么的失望沮丧,从此便将我丢给宫中的下人,不闻不问,我更知道……”
“可你不知道,我并非是为了荣华富贵!我是为了……”白若说到这里,她顿住了,那眼中含着几分仇视,扫向床榻上的人。
凤无忧微微怔了怔,倒是不清楚她为何有此一言。
看自己的女儿,用这种不信任中透着冰寒的眼神盯着自己。白若闭上眼,颤抖着开口道:“你不知道……白家原本不仅仅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还有一个姐姐,我嫁给了皇上……而她当年,则嫁给了帝拓的宇亲王,也就是你父皇的弟弟。姐姐她当年已经怀有身孕,宇亲王正在外为国征战,可你这禽兽一般的父皇,在一次宫宴之后,强占了姐姐的身子。姐姐当夜便动了胎气,她羞愤欲死,却思虑到当时已经怀了宇亲王的骨血,就隐忍了此事,只告知了我一人,想在生下孩子之后,自我了断!”
凤无忧眉梢微皱,倒是没有打断她的话,由着她继续说下去。
而白若睫毛微颤,捂着自己的脸,很快便有泪水从指尖落了下来,继续道:“可当夜姐姐动了胎气,三个月之后,生下儿子便血崩而死!宇亲王当晚彻夜赶回,却只见着了姐姐的尸体,和襁褓之中的孩儿!”
她这话一出,泪便落得更凶。
凤无忧微微挑眉,有些不明所以,盯着白若询问:“母妃是想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父皇,都是为了您的姐姐吗?”
白若摇头苦笑,开口道:“不!我不是为了姐姐,我是为了……为了他。你大概不知道,当年的宇亲王,在帝拓有多少女子爱慕,我也是其中之一。可他就看上了姐姐,一见钟情,从此夫妻情深。我也不求什么,嫁给了你父皇,只求他们幸福就好,可你父皇却……”
凤无忧蹙眉:“你是想为宇亲王报仇?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听我说完!”白若含泪摇头,继续道,“姐姐死后,他何其聪明,大抵是知道了我当年知道些什么,盘问我,要我说出真相。我终究是无法骗他,便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他!他一心为国,一心为你父皇,最终换来这种下场,他不敢置信,更是心如刀绞,当夜他便带着孩子离开了帝拓皇城,我不知道他打算去做什么,更不知道他……直到你皇兄出生,他忽然出现在帝拓的皇宫,要我帮他报仇……我没有办法不帮他,我没办法……”
她这话一出,凤无忧当即便冷笑出声:“你不要告诉我,所谓皇兄的命格,其实都是你们演的一场戏!所谓你要放弃掉皇兄,目的是为了让你将来的孩子能够登上皇位,只是为了骗取外公一家的信任,来帮你一起放弃掉皇兄?你心爱的男人对你提出了什么要求,你就一定会答应,你自己儿子的性命,你就完全不在乎吗?”
她这话一出,白若脸色煞白,颤抖着双唇,不知当如何回话。
她低声道:“我姐姐的命……那是命啊!还有他的央求……”
凤无忧听到这里,倒也不想再听她继续说什么了,对于自己的这个母亲,她从前就没有任何感情,如今更是深恶痛绝。她盯着白若,压低了声线,冷声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到底想用皇兄的天煞命格做什么?还有你们日后的打算……”
“我不知道!”白若摇了摇头,含泪开口道,“这些我都不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只要求我按照他说的做,我便听了……可我知道,他对我没有半分情义,他做的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是为了姐姐。我一直以来,都只是他利用的工具而已!如今,如今我似乎明白了……你看,他设计得多好,你皇兄竟然没死,被天曜的异姓王凤天翰所救……如今你皇兄回来复仇,你父皇变成了这样……你看,你父皇害死了他的妻子,他就要你父皇的儿子来杀了你父皇……”
说到这里,白若低低的笑起来,却更是泪如雨下。
眼下她似乎已经知道了对方在盘算什么,但她却也明白了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和她的儿子,都是那个人手中的工具,是他为自己心爱之人报仇的工具,而自己呢?自己是什么?自己这么多年过来,大概连他的一声谢,都担不上。
至少一直到如今,他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声谢。
而从无俦夺得了帝拓的皇位,将自己发配到乞丐堆里之后,他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为何会在乎凤恃的生死?就是因为她心中期盼着,倘若凤恃还并没有死,那么那个人也许会再出现,再来找她,但是终究这盼望都成空。
凤恃死了。
她进宫之后就发现,对方一口气都没剩下了,可眼下见着凤无忧让他再一次活了过来,她心中不禁燃起希望之光……
凤无忧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凤恃。
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可笑!下一瞬,她从袖中掏出来一把匕首,几乎不等白若反应,就猛然上前,捂住了白若的口鼻。一刀子,狠狠扎进了白若体内!她声线很低,在白若的耳畔开口:“母妃,在你的心中你心爱的男人是最重要的,所以为了他,你完全不顾及皇兄的死活,你甚至都不问一句他到底想利用皇兄做什么,就答应他的要求!和你一样,在我心中,我心爱的人也是最重要的,你这个母亲其实无关紧要!因为你,害皇兄受了那么多苦,那你就去地狱里,一起和父皇向皇兄赎罪吧!”
她话音落下,白若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不敢置信凤无忧竟然心狠到如此地步。
对自己这个母亲,说杀就杀!
然而,这一刀子下来,她竟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静静等待死亡,眸中的火光渐渐落下,失去了气息,却是死不瞑目。
到死,她没能再看见她心爱的男人。
她也没有看见自己愧对的儿子,更没有机会,也没有脸面去求儿子给自己一声原谅。
凤无忧却根本不在乎她是死不瞑目还是死得安祥,看着这女人的尸体,她心中毫无半分母女之情,有的只是厌恶。大概她真的遗传了凤恃和白若骨子里头的无情冷血,于是对骨肉亲情,毫无丝毫眷恋在意。
眼看白若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她又抬眼看了一眼自己床榻上的父皇。
她缓步走到了凤恃的身边,对方已经油尽灯枯,剩不下几口气就会死,这样的身体状态之下,他却是能听清楚白若的话,他那双枯木般的眼睛,竟然在瞬间猩红,染上了浓浓的怒意和悔意,但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静静等待死亡!
凤无忧看着他的脸,轻轻一叹,低声道:“父皇,您这些年待我也是极好的,所以要我像对待母妃这样对您,在您还活生生的时候就对您下手,我还真的无法下手!可是眼下,您都成了这样了,就只剩下一口气了,马上就会死,如果就放任您这样死了,那就是皇兄杀了您!这样弑父的罪名,我怎么能让我最爱的皇兄背负呢?所以,只好在您真正死在他手上之前,让您先死在我手里了!”
她话音一落,方才那把杀了白若的刀子,狠狠捅入了凤恃体内。
凤恃瞠目欲裂,不敢置信自己如此信任的女儿,自己将机关密道,还有那些东西的下落都全权托付给她的女儿,在这时候竟然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凤无忧,尽管他心中明白,不管凤无忧是不是给自己这一刀子,自己都一样会死,可自己信任的人却这样做,他简直不能接受……
凤无忧这一刀子进去之后,轻声道:“父皇,其实无忧老人说的没错,我是可以救你的命的,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早就死了,根本就不会活到如今才被皇兄抓回来。可是父皇,你知道吗,我根本不忍心杀你的,但是……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皇兄才不会杀我,我也不会知道,原来我在皇兄心目中的地位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重要!都怪你,你知道吗?这都怪你,我恨你!”
有时候事情的真相是残酷的,但是这样残酷的真相,不知道的时候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在被迫知道这一切的时候,那心中便会觉得难以承受,而将所有的真相都切开,血淋淋地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人,自然就会被记恨上。
凤恃咬牙盯了她半晌,终于没有提上最后一口气,死了。
凤无忧没有抽出插在他体内的刀子,只慢腾腾地收回了手,这殿内发生的一切声音都并不大,也没有惊动守在外面的人。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嘴角露出一抹笑。她手中掌握了这些东西,说不定日后即便是皇兄,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毕竟掌握了这么多的钱财,她很快地就可以拥有军队。
到时候,她将不再是凤无忧,不再是凤无俦的亲妹妹。
那个女人早就已经死了,她要做凤无俦的皇后,她要让洛子夜一败涂地,死在自己足下!她才是跟皇兄最相配的人,洛子夜是个什么东西,应该去死才对!
而至于那个宇亲王,到底是不是还打着什么主意……
她眸中寒光一闪,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很快地躲入了密道,并飞快地将密道的门关上。在暗道之下,飞快地往外狂驰……
……
而此刻,凤溟的密林之中。
在洛子夜等人走后,那些黑衣人杀手们,也都尽数散去。毕竟这时候总部的大楼都被毁了,他们眼下要是想住在这里的话,就只能住在地下的密室之中,谁都不愿意给自己找这样的不美好待遇,于是今夜,杀手们也都离开了此地,找别的地方歇脚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一辆马车,在出现在此地。
下人们很快地在地上铺上一个垫子,一双雪白的靴子,放在落到了那垫子上,似乎是嫌弃此地脏乱,于是那人的脚并不愿意落于平地。他眉间一点朱砂,面色带着不正常的苍白,凝眸看向不远处的尸体。
这地上血迹不少。
而那正中央的尸体,那张脸却是让他看得分明,正是他的父亲。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而他身侧的下人,很快地开口:“少主,您没有料错,修罗门的门主真的是老爷!但是……但是老爷为什么要瞒着您?还让您花钱来找修罗门,这不是……”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端木堂闻言,轻轻一笑,倒是丝毫不在乎地道:“因为他并不相信我,即便我如今已经是他选定的继承人,但在我父亲眼中,这世上只有他自己值得信任,旁人都不过是外人!但我也并不在意这些,多亏他不相信我,我才没有血缘牵绊,便更不用冒险来救他!”
他这话一出,那下人登时便不说话了。
而这时候,密林之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跑得飞快,神色极为匆忙。到了这跟前之后,便很快地跪下,将手中的纸条递给端木堂,并道:“少主,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看样子,这是要出事了!”
端木堂接过纸条之后,凝眸一看。
骤然面色惊变,那眉间朱砂更是殷红似血,足见他情绪恶劣,那嘴角浮现出冷笑,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冥吟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