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闻溪刚走,季棠渊也随之离开。
已是初冬,荣城的天一日比一日寒冷,道路两边高大的梧桐落叶纷纷,层层枯叶铺陈如毯,被风一吹,如同将死无力的蝶。
荣城的监狱里,染了湿气与凉气,同样的冰冷。
一间阴暗的牢房当中,女人尖利的声音回荡在空旷潮湿的走廊。
“我要见季东礼,让他来见我,懦夫,混蛋。”
直到脚步声响起,这声音越发变本加厉,“季东礼,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不如一条狗。”
牢门的大锁被人打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五花大绑,身上还穿着护士制服。
她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模样,哪怕脏乱不堪,那细眉细眼,红唇媚骨,依然能够辩出年轻时的绝美姿色,且身材保持的十分匀称,既不枯瘦如柴失了美感,又不会过于丰腴而显肥胖。
女子冲着门口冷笑,见那一抹军绿色的军装出现在暗黑的牢房中,高大的身影立刻显得牢房狭窄逼仄。
“呵,怎么季东礼不敢来,要让他的儿子出面?多年不见,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胆小如鼠,敢做不敢当。”
季棠渊低头注视着面目有些狰狞的女子,听她对着季东礼破口大骂。
直到她停下骂声瞪过来,他才冷唇微扬,“骂够了?”
几只老鼠从枯草垫子下面钻出来,似乎想要偷吃东西,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刻又钻回了洞里。
陆茜冷笑:“老子不敢出来吗,缩头乌龟。你告诉季东礼,除非他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要了他的命,他欠我们母子的,我要他用命偿还。”
季棠渊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随手点了根烟,冷冷的睨着满面杀气的女人。
“你口口声声是我父亲对不起你,可你又曾对得起我母亲?”
陆茜脸色冷凝。
“或许,你跟他曾经年少情深,相许白头,但他后来娶妻生子,安于一方,你不会不知?在他耐不住相思之苦找到你时,你明知他有妻室,有身份,却还和他苟且一处。他金屋藏娇,与你恩爱缠绵,甚至孕有子女,在你们相知相爱不顾世俗的时候,却有另外一名女子以泪洗面,断情绝义。”
陆茜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
他声音平淡无波,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冰,透着丝丝寒意,又有冷漠的鄙夷与讥笑。
陆茜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把头转向一边。
“你觉得,他把你们母子送到盐城,从此不闻不问是忘恩负义,可你不知,若不是如此,你们母子早就成了这荣城的一捧黄土。”季棠渊面容冷然:“你当初入住那座小公馆,做了他的外室,就应该有所觉悟,你在荣城是活不下去的。”
陆茜突然狠狠的瞪过来,神情像是要把季棠渊撕裂了一般:“所以,我们在荣城活不下去,苟且跑到盐城偷生,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你们要杀云九,我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与其等着你们来杀他,不如我自己先动手。”
季棠渊的眼中有一丝疑惑迅速闪过,她盯着陆茜的脸,那些愤恨似毒蛇一样盘踞在她的眼中。
他什么也没说,身子一矮,走出了牢房的大门。
“季棠渊,你跟你爹一样,都是畜生。”身后来陆茜撕心裂肺的喊声:“云九是你亲哥哥,你们身上流着同一个人的血,你怎么可以这么狠。”
直到陆茜怒骂的声音渐渐远了,跟在季棠渊身边的祈五才开口说道:“督军,这位陆女士要怎么处置?”
季棠渊没说话,而是点了根烟,雾气当中,是他氤氲的眉眼。
他早收到消息,说是陆茜来到了荣城,还在黑市买了一把手枪,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陆茜在荣城并无家人朋友,她只身前来还买了武器,那么她的目标只能是季东礼。
想要抓住这样一个女人,对于季棠渊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只需要布好一张网,等她主动投进来就好。
季东礼大概不会想到,他心心念念的情人,十几年不见,见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他。
不过陆茜刚才的一番话,让之前让季棠渊困惑的事情也迎刃而解。
就算陆茜再恨季东礼,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对他下手,一心想致他于死地,能让她孤身犯险拼上性命的,只有她的儿子陆云九。
她说有人要杀陆云九,但很明显,那些人不是他派去的。
他要杀陆云九,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你去查一下,陆云九现在是死是活,如果还活着,他是在盐城还是已经来到了荣城。”
如果陆云九来荣城,还能避开他的眼目,那他真有几分本事。
祈五应声:“是。”
复又道:“督军,是不是出了内鬼?”
季东礼住院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陆茜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找到医院?
陆茜母子在盐城的住处和行踪又是什么人透漏出去的?
祈五说的这些,季棠渊自然知道,在他或者季东礼的身边,有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
“人先关着吧,总有人惦记的。”
如果陆云九还活着,他不会不管他的母亲,总是要找机会来救人的。
~
闻溪刚刚回到院里,映夏就领了一个小丫鬟进来。
这个小丫鬟跟映夏差不多大,长了一张娃娃脸,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天真中透着机灵。
秋水是张厨娘的女儿,一直在后厨帮忙。
闻溪坐在梳妆镜前,把头发散开,一头青丝铺泄而下,她拿了一把梳子,映夏急忙接了过去,动作轻柔的给她梳头。
秋水心想,表小姐长得真是好看,肤白如雪,青丝如瀑,巴掌大的脸,每一个五官都长得小巧精致。
“洛兮媛今天几时出的门?”闻溪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语气淡然的问道。
秋水急忙回话:“大小姐上午十点多出的门,是从后门走的,我跟过去时,她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
“车牌号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秋水很快说了一串车牌号码。
对于秋水这份机灵,闻溪很是满意。
当初她去后厨的时候跟她说过几次话,就看出她与其他丫鬟不一样,她很聪明,但不是耍小聪明。
这串号码跟她那次在门口看到的车牌一样,应该就是洛兮媛在外面的男人。
洛兮媛给洛中怀下毒,绝对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她背后是被谁主使的,她一定要查出来。
“小姐,还有一件奇怪的事。”秋水小心的说道:“大小姐身边跟着的彩凤,我已经好多日子没有见着了。”
彩凤是洛兮媛的贴身丫鬟,平时都跟在她的左右。
“彩凤的家人呢,他们怎么说?”
秋水道:“我听人说,彩凤的阿娘好像去大少奶奶的院里哭过,然后……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一个贴身丫鬟突然失踪,丘兰的院子却是不声不响,有人去哭闹也被迅速压下。
闻溪突然想到那天去找洛兮媛的时候,院里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看身形极像彩凤。
难道……
怪不得她在洛兮媛的屋里只能闻到乌头的味道,却找不到实物,她拿不到证据,洛兮媛母女才能那样理直气壮。
是她们早就把剩下的乌头藏了起来,藏在了一个她永远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她们将它藏到了人的肚子里。
闻溪突觉一阵恶寒。
可很快又觉得释然,丘兰那对母子连往洛中怀药中下毒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一个丫鬟的命对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她们做得如此狠毒,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闻溪从抽屉里拿出五块钱交给秋水,“这些钱,你拿去偷偷的接济一下彩凤的家人,再想办法套出彩凤的死因。”
她清目雪亮的看向她:“别做得太刻意,要让他们主动说出来。”
她要知道彩凤的家人是否对这件事心生怨恨,如果有,她才能有机会把这份怨恨放大为她所用。
洛兮媛,她可以不死,但一定要滚出洛家。
“我明白了,表小姐。”秋水的聪明一点就透。
闻溪很满意,又赏了她点零用钱,秋水不肯收,只说会全心全意为表小姐办事。
等到秋水走了,映夏才问:“小姐,秋水可不可靠?”
“她阿娘是洛家的厨娘,跟了外公多年,忠心耿耿,她是张厨娘教出来的,品性必然不会坏,而且聪明机智,是个可用之才。”闻溪这些年阅人无数,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挺自信的,“交给她去办吧,且看她的能力如何。”
作为闻溪的死忠粉,映夏自然是她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小姐,您最近太劳累了,瘦了整整一圈。”映夏心疼的替闻溪拢着头发,看到她突起的锁骨,眼底就湿了。
闻溪不以为然,“撑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可这段时间要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次日天还没亮,闻溪便让映夏先去饭店给万师傅帮忙,而她带着河柱去码头选购新鲜的海货。
这两天她仔细想过,梅竹饭店要有几样拿手菜,这些菜不但美味精致,而且在外面是绝对吃不到的。
要做精致的菜肴,食材就要首选新鲜优质的,这也是松江楼一贯秉承的原则。
闻溪和河柱来到码头时,天刚蒙蒙亮,码头上灯光点点,已经有人群熙熙攘攘,多数都是各种饭店的采买。
现在没有战争,天下太平,百姓对于吃穿的热情也十分高涨。
河柱把车停在一旁的路边,陪着闻溪去看货。
两人刚走,就有一条人影倏然闪了出来,迅速钻进了那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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