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高岭前孤关耸立,冬日里放眼望去,塞外就是这样的风光,萧索,肃杀,生机黯淡,再加上那份辽阔无垠,望之生畏。
在此往前,更深远的地方,是胡人的营帐马场,他们号称马背上的民族,男儿生来就是战士,悍勇,好战,不畏死!
于原国而言一直是大患,边境常动刀兵,输赢各半,但大胜极少。胡人输了便退回草原,追上去打往往得不偿失,也就前两年镇北军倾全军之力,集所有骑队快速袭杀,才算令胡人伤着了元气,但说伤筋动骨,却也未必,只是名义上退了一大步。
但边关因此太平了两年也是事实,除了零星的小规模冲突,两国再未有大战。
忘战必危,不管如何,镇北关上的军兵不可疏忽懈怠,今日老将军还亲来巡视。在这样的时节,草原上一场大灾,就能让胡人再起刀兵,谁都想要活下去,至于是不是抢来的命,谁又在乎呢?
关老将军在关墙上走过,并未太关注城墙外的风景,打年轻时候就看,现在一石一草都了然于胸,真有胡人来,百里外就能闻其蹄声。
敢来就打回去,又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这些年轻士卒的寒衣需得重视,当年的惨剧不能有第二次了,那是关家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愧疚。
一路走,一路问,就像在问自己的孩子,光问还不踏实,看着不太“像样”的,还要解甲察看才算……一路走来,并没有多少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寒了衣便寒了心,将士寒心那是要失城失国的,怎么都不算是小事。
“老将军……老将军!”
有人匆匆冲上城墙,关老将军和一个兵卒说完话才回头看,见是自己的副将,顿时拉下脸来,“什么事?咋咋呼呼的。”
萧城快四十岁的人了,在老将军面前仍旧跟孩子一样,看老将军好像生气了,眼睛瞪老大,一时竟不敢说话。
看他犹豫不语,关老将军火更大了,“有话说,有屁放,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
萧城苦笑一下,“老将军,京里来信了,少将军……少将军她……”
话好像挺难说,他一时半刻也没把少将军怎么了说出来,这可把关老将军急坏了,“宁儿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每到冬日,关老将军就特别担心孙女的身体,隐疾并未完全祛除,仍有复发的可能,唯一的后辈亲人,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少将军被任命为禁军统领了。”知道老将军想差了,萧城才赶紧说了,说完轻声一叹,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消息。
孙女不是旧疾复发,关老将军心底一松,但跟着也是一叹,“君恩浩荡,关家愧领。”
说完见萧城脸色不好,老将军眼睛又是一瞪,“这是好事……镇北军垮不了!”
不久后,关宁领禁军事,不再回镇北大营的消息传开来,一时间议论纷纷,许多人开始担心起来。关家后继无人,如今老将军尚在,一切自可无虞,但老将军哪天不在了呢?镇北军将走向何方?老将军说镇北军垮不了,真就垮不了?
也有不以为意的,不过想法更危险,这些人大多想的是……皇上也是沉昏暮年,时日无多,新君继位,自然又是一番景象。
不过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快被教育一顿,有的还挨了鞭子,严令他们不可乱讲,妄议朝政,最好想都别想。
但风波既起,想要平息也非一朝一夕,在遥远的京城,更是持续发酵。
这样的一纸任命,一些人早有所觉,应对安排也早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不会有太多反应。
但总有毫无所觉,被打个措手不及的,先前设想尽成空,其中包括大量还来不及实施的阴谋诡计……再也没了实施的土壤。
因为顺帝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朕信任她,朕要重用她!
这个时候再动小手脚,只会害了自己,动大的……动不好命都没了!
在这座皇城,皇帝的信任就是最大的保障,想动摇这份信任不是不行,但要付出的代价不是谁都愿意承受,能够承受的。
所以这一天,瓷器店,木匠铺子,生意突然好了许多,这大概才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骠骑将军府。
招牌还没换,进出的人却开始下意识抬头看了。
红泠与芸熙从外面回来,不约而同抬了抬头,红泠就问,“咱们算不算水涨船高了?”
芸熙微笑看她,“圆房了没有?”
红泠心情顿时变得不好,“大妇都没,我急什么?”
芸熙仍旧微笑,“咱们怎么能跟大妇比?原朝建国以来,禁军第一位女统领呢。”
“妹妹所说不错,咱们真是比不得,但大妇以下,也轮不到咱们呀。”红泠还是知道立在谁的屋檐下,不由改了口风。
芸熙拉着她往里走了几步,四下无人,“妹妹有句心里话一直想问……姐姐真就没想过争个先吗?”
红泠诧异看她,“妹妹想过?”
其实红泠清楚,以她的出身而言,能有这样的归宿已经极好了,但那个男人终究并非心中所想,入门的过程又一言难尽,会有不甘不愿甚至抗拒的心思也属正常。
而就她所知,芸熙看来性子温和易相处,其实傲气着呢,连她都相不中的男人,芸熙能瞧上眼?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然而芸熙真就出乎意料的轻轻点头,“既然姐姐不想,那妹妹实话实说,能有这样的归宿,妹妹知足。周郎也许毛病多多,但仍是少有的良缘佳配,妹妹属意已久。得知宁姐荣任禁军统领,他近日必会返家,到时姐姐多帮衬一二,让妹妹得偿所愿,感激不尽。”
怔愣愣看她许久,红泠没看出半分虚假的意思,也许她不是因为她说的那些才委身,但她一定是真的动了心思,想要把自己真真正正交给那个男人,“妹妹将来不悔?”
芸熙肯定点头,“做了便不悔。”
红泠难以理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也不必急于一时。”
芸熙轻轻摇头,“如今府中女眷众多,妹妹若不努力,必落人于后。常言道,一步慢,步步慢。实不相瞒,于此一事,妹妹不想排在后面。”
先后有什么差别?
红泠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但与她也算相识,感情上总好过旁人,这事又与自身无碍,便问,“妹妹想姐姐怎么帮你?”
芸熙左右看看,拉她到一处角落,压低声音,嘀嘀咕咕说了一些。听的红泠频频看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殊不知她们窃窃私语的一幕,全让早归的周晴看了去。
周晴坐在墙头上,踢腾着两只脚,拿着苹果喀哧一口,边嚼边说,“两只骚狐狸,肯定又在打我哥的主意了。”
没人理她,她拧转头,冲院子里喊,“冬儿姐,你再不主动一点,哥哥就让人抢走了。”
岑冬视线停在书页上,“女子要矜持,不可做浮浪无形的事情。”
“冬儿姐,你已经嫁作人妇啦,当然要想方设法伺候自家男人,这是应当做的,怎么能说是轻浮孟浪?”周晴自觉理由很充分,“周公之礼,延续香灯,都是你该做的吧?”
岑冬书香门第,诗礼传家,一向最看重这些束缚人的规矩,哪怕心中并不情愿,事实摆在那里时,也生不出多少抗拒的心思来,“那、那也不能女子主动。反正……反正我做不来。”
周晴愣了下,喀哧又咬一口苹果,然后从墙头翻下来,跳蹦到岑冬身边去,“冬儿姐,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等我哥回来,我包你称心如意。”
谁担心啦!
不不,谁要称心如意啦!
“外边有些凉,我回屋去了。”岑冬捧着书起身,逃也似的飞走了。
周晴看的笑意连连,“这大概就是害羞吧。”
说起害羞,同为女孩子,不知道打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会真正的害羞了……都是混蛋哥哥害的!
她气恼地咬起苹果,喀哧喀哧,很快就剩了一个核。
在家里女人都在惦记自己身子的时候,周复却在关心别的问题,“这样的任命下来,虽然早有觉悟,但她仍免不了要发疯,我肯定首当其冲,这时不借机躲在外面,还要往回赶,好吗?”
鱼九娘面无表情的赶马车,骡子走的仍旧跟来时一样慢,甚至更慢了……走那么多路,谁不累?
“喂,跟你说话呢。”得不到回应的周复有点着急。
“你想我说什么?”鱼九娘偏头看他。
“跟我私奔吧。”周复想了想回,“一般话本里,这种情况下,以你的立场来说,大概率会这么说这么做,然后带着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那也要你舍得才行。”鱼九娘撇撇嘴,“在话本里,你这种死没良心的,肯定不顾一切回去家里,和你的糟糠之妻共历风雨,不离不弃……这才是符合主流价值观的选择,像我这样的第三者,激情之后,那肯定是要被抛弃的。”
“现实又不是话本。”
“现实还不如话本,话本里不管什么故事都有逻辑,现实哪来的逻辑可言。”
“非回去不可?”
“不然呢?你是想面对成王更刻意的回避,还是钟成随时可能刺来的冷枪?”
周复想了想,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只能无力地靠在车厢上面,“但愿不会那么糟。”
“你纯粹想多了。”鱼九娘满是鄙夷地瞥他一眼,“即便你家相公想以类似身怀六甲这样的借口避开一些漩涡,也不会急在一时,更不会现在就办……说句难听的,就算将来一定要办,用不用你还两说呢。”
“卧槽,是真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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