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回府。”
门子叫了一声,有人开门,他则从台阶上冲下来,想要去接缰绳,往日里都是这样,但今回有些尴尬,伸出去的手也凝在半空。
马蹄嗒嗒,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过了府门,依然向前,樊稻看他一眼,勒住马缰,扬声唤道,“将军!”
钟成这才回神,回头望了一眼,拨转马头回来,下马,递缰,大步进府,动作与以往一样简洁流畅。
樊稻拍拍门子肩膀,快步跟进去,在一处拐角,钟成突然开口,“京城太安逸,除了明争暗抢似乎就没事情可做。”
“将军想回边营?”樊稻问。
“总要到年后了。”钟成心里是清楚的,所以担心,“希望中间不要出什么事。”
樊稻明白他的担心,“无论谁想动关将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于那个入赘夫婿,想要揉捏,也得掂量自己的手腕与手劲。”
“那个人有问题。”钟成可能怕他没听懂,重复一遍,“他有问题。”
樊稻认真想了想,“您说他身负上乘武学的事情?”
那晚从登仙楼回来,钟成便对此事耿耿于怀,还派他去核查其身份,是不是有冒名顶替的可能。
但经过一番调查,樊稻可以肯定那人就是周复。自从周尚书出事后,这个独子就一直被各种视线聚焦,甚至是监视,没有调包的可能。
他已经通过关系,间接或直接的,从那些参与者那儿得到证实,那些人属于不同的系统与派别,不可能同时被收买,为其做伪证。
但将军对调查结果一直不满意,总是说其中一定有问题。的确,周复的生活轨迹与武道一途不沾边,哪怕是周尚书风光鼎盛的时候,也没听说他府里有精擅此道的人在,无它,文人是瞧不起武人的,又怎会让儿子学武?
这里的确解释不过去,但后来周复流落街头,生活环境已经大不同,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学些功夫傍身都是不难理解的事情,谁又喜欢被欺负?
何况周复曾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就更受不得那些来自底层混混的羞辱,原本他都不用正眼瞧他们的。
有需求,有想法,又不缺脑子,樊稻相信周复可以在不引起监视者注意的情况下,偷偷学一些本事,这一点在他设机关坑杀人命的时候,其实已经可以得到证明了,他不缺这方面的天赋,只要把他逼到一定份上,学会功夫有什么可惊讶?
都是在断头台上走过一遭的人了。
将军不愿接受,多是受私人情感影响,那个将军一直惦念的人,现在属于他,虽然只是明面上的归属,但没人能接受。
那晚也是那个人冲在前面,将军都落后半步,事情本身已经难以忍受,何况将军有着更高的起点,心里有结可以理解,也不影响将军的形象,他发自肺腑的尊重不会少一分……将军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七情六欲都在的。
但不好一直放不下。
只是这次钟成的反应明显不同,先是看他一眼,又默默往前走了两步,“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会功夫的确让人意外,要说不能接受,倒也没必要,生活境遇大变,人不随着改变才不正常,但是……”
钟成又看他一眼,“当时你不在场,所以无法体会,那异乎寻常的敏捷与速度,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会功夫’,远远超出界限之外。”
樊稻愕然,“将军你也做不到?”
钟成点头,“单论速度,是的。”
速度并非决胜的关键,尤其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之上,但两人对阵时更快一步意味着什么,樊稻还是清楚的,不禁默然。
钟成这时才道,“今晚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樊稻不敢贸然接话了。
“靖王不遗余力的打压,不会无缘无故。”钟成便自己说出令他分神的事情,“立储一事,禁军统领历来都持中立态度,从不参与其中,也就没谁想去得罪这股力量,费力不讨好,除非他认为……呼,禁军已经站到了对立面。”
樊稻猛抬头,意识到自己走进了误区。
钟成却不管他了,径直往前走去,“宁妹的世界一直纯粹……如非不能,我都想去指证一二。”
樊稻懂他的意思,如果禁军统领不是关宁,哪怕昧心说几句话,他也要把那人往前推一推。
以将军的品性,其证言可要比旁人有分量的多,只是,他不能那样做。
将军是不会害那个人的,只因他待在一个好地方。
心里暗暗一叹,在前面的拐角,樊稻与敬佩的将军分别走去不同的院落……将军成婚了。
回到房间,公主拈针往绣布上一点,放下绣绷子迎了过来,帮心爱的男人解披风,“时候还早,相公怎就回来了。”
“都是些不相干……”钟成不假思索,顺口说的,觉着不妥戛然而止。
“怎么了?”公主抬头看他,眼波温柔。
钟成也没瞒着,“靖王殿下与恪靖公主也在。”
“哦。”公主摘下披风,转身走到一边,挂去衣架上,“其实是可以不相干的,莫说出嫁本该从夫,便是眼下的事情,七哥一心惦念太子位,肯定要四下游说拉拢,相公不可介入过甚,躲着一些也好……在清儿眼中,几个哥哥不分彼此的。”
人长得好看,性情温柔,大方端庄,又识大体,娶了这样的女子,应该无憾了……
钟成等她走回来,伸手抱了抱她,“年后有空,多与家人聚聚,尤其恪靖公主那边……你嫁了人,她心底肯定着急。”
以往他是不会说这些的,公主听着奇怪,但怀抱太温柔,她不愿去想别的,浪费这一刻的温馨,只淡淡“哦”了一声。
此后被夫君抱上床去,一场鏖战在所难免……夫君是万人敌的大将军,每每她被杀的丢盔弃甲时,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百战百败就百战百败好了,想替夫君开枝散叶,不就是要多败几次吗?
第二天,恪靖公主一早就起来打扮,与昨晚淡雅文静不同,今日的衣着妆容偏可爱乖巧,因为要去见父皇。
朝廷休朝放衙,顺帝要处理的事情也少了,可以适当休息,但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做。
城外又来了许多乞丐,都是各地衣食无着的平民,许多都是扶老携幼拖家带口而来,就想着要口饭,活过这个冬天。
朝廷已经派人去管,也拨付一定米粮,城外已经架起了数十口大锅,早晚不停熬粥,应该能救下许多人命。
一些勋贵豪富也响应号召,搭棚施粥,两下里一起努力,可以活下来的人应该更多,但还是祈望明年风调雨顺,大原治下子民,家家户户都能有好收成,不至于流离失所。
只是关于那些乞丐想要进城的愿请,还是不能准许,阻塞街道影响市民生活不说,窃盗、抢劫、乃至杀人的案件都会激增,连生命都不再有保障的人,永远不要希望他们还讲道理懂廉耻,甚至人性都不会留存多少。
不可以为了可怜一批人,因而害了另外一批人。
顺帝已经下了严令,企图混过九门入城者,一律打出去,执行不严者,与其同罪。
无奈之举,为了更多人生活祥和,只能如此,但下了这样的旨意,顺帝心里还是有些发堵。
都是大原的子民啊!
这时太监来报,说女儿看他来了,心情好一些,忙让太监把人带来。
女儿喜笑盈盈地走来,聘聘婷婷,大方得体,又不失俏皮可爱,顺帝心情又好一半,拉着女儿问长问短,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为什么不常来看父皇,年节将近,想要什么礼物之类。
皇家少亲情,但人非草木,天伦之乐还是想的,尤其到了顺帝这般年纪,危机感日增,以前不会去想的东西,往往一股脑涌上心头,无法控制。
看父皇今天心情不错,对自己也好,恪靖公主觉得事情可成,就势把昨晚商量好的事情说了,“父皇,最近开心的事情不多,惊心的事情倒有一件,您听瑾儿慢慢跟您说。”
登仙楼头,周复如何不知轻重,如何下贱无耻,如何调戏小郡主,都让公主殿下一张莲口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
某人未遂后的恼羞成怒,推人时的阴狠决绝,被迫救人时的惊心动魄,也被公主殿下刻画的入木三分,比现场看来都要鲜活生动。
只是她讲的太投入,根本没去看父皇的表情,已经渐渐敛去笑意,恢复了帝王该有的冷酷严肃。
“父皇,您说这样的恶徒该不该严惩?”现在看到了,但公主殿下想当然的以为那是她的功劳,父皇已经被她说动了,下旨抓人只是下一句要说的话。
“瑾儿,你听好,朕有两件事要说。”顺帝拍拍女儿的手,“一,你错了,朕也不会怪你。二,嫁去南越后要懂得收敛,因为原谅你再也不是朕的事情。”
恪靖公主大惊,根本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来这边也不是为了听这些,“您要把女儿嫁去南越?”
“老五娶了南越公主,南越想娶个公主回去也正当。”顺帝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可女儿不想去!”恪靖公主慌了,她能听得出事情不假,“大原公主不止女儿一个,能不能换别人去?”
顺帝只告诉她,“已经定了。”
恪靖公主急哭了,“父皇,瑾儿可是您亲生的!”
“朕知道。”顺帝拍拍她肩膀站起来,“可朕还是大原的国君!”
恪靖公主一下瘫在地上,抽泣着发怨,“怪不得有位公主曾说……愿生生世世勿生在帝王家!”
“呵,那是她没生在别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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