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尽是些不成器的,再好的谋划也成空,扎西王爷想到这些急火攻心,两眼一黑就晕死过去,大帐里一通忙乱,掐人中,拍后背,连摇带晃好一通折腾,不见效果才有人想起来叫医官。
大军出征,最不可缺的就是医官,而且多多益善,只有多带的没有少领的,不然就是拿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甚至有时候医官的多寡,医病的能力,可以间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利,毕竟他们的存在就是战力的保证之一。
扎西带兵多年,深知其理,光他自己就带了四五个医官,各有专精,几乎什么病都能治,这些个手下哪里分得清那些,王爷晕倒是多大事情,便一股脑儿全给叫了过来。
他们糊涂,医官可明白,一看情况,都转头看一个老头,老头也不犹豫,上前在王爷胸口啪啪拍了两下,就在所有人都担心王爷被拍坏的时候,老头又掰开王爷的嘴塞颗药丸进去,拿酒水送服。
不大会儿工夫,扎西这口气倒过来,悠悠醒转,“提勒赤,你即刻带四千骑赶去禁军大营,整饬那些残兵败将,一定牢牢给我把大营封死,待攻下京城,再好好与他们算账。”
提勒赤当然没什么好说的,接令行事就成,但也忽尔急了,那些都是他族里的精壮之士,就算剥夺了他的指挥权,也该由族弟也速突代为掌管,派个外人算怎么回事?“王爷,也忽尔愿意将功折罪,还请王爷成全。”
他本意是说,他知道自己错了,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世间哪有常胜将军,不能打一次败仗就全盘否定,多少得再给一次机会,上回当长回机灵,他得多笨才能重蹈覆辙?所以还是让他回去戴罪立功,到时功过相抵不是两全其美?
王爷也干脆,从地上起来一点头,“行,今晚你带五百人攻北城,上了城头前罪皆免,上不了城头……就别回来了!”
“……”也忽尔顿时傻了,这和他想的可不一样,还不能犹豫推辞,违反军令不说,临阵怯战可是要被所有部落不耻的,他们整个部族都要跟着蒙羞,只能是咬牙认了,“也忽尔一定踏碎大原人的城头!”
“行,你去准备吧。”扎西大手一挥,算是把他给打发了,此后再商量什么战略战术都与他无关。
那些个部族将领以同情的目光送他出去,因为按既定计划今晚不是大总攻,城内的配合尚没有到位,但换句话说,若这样也能攻进城去,也忽尔肯定是大功一件,谁也比不了,只是大家对他都没那个信心而已。
也忽尔颓然离帐,扎西又与众人商议一番,便也散了,召集大家来其实也就一点:打昨儿个夜里起,大家必须忙起来了,日夜不停,连续攻城。
本来挺简单的事情,三言两语分配完任务就没事了,谁想到也忽尔突然来报丧,多了一些曲折,也让本来坚定的信心,稍稍地松快了那么一点。
他们这边一脸晦气,相对的禁军那边就多喜气,毕竟是打了胜仗,以死伤四五百的代价,杀敌数千余,这要不高兴,还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其实说起来,昨晚运气的成份多一些,胡人骄横防守松懈,摸掉几处哨卫后,整个防御体系便形同虚设,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一把火就在草料堆、马营里同时烧起来。
先惊的是马,战马都受过训练,一般不怕火,但那是火没烧到身上的时候,一旦马毛烧着,那还有不惊的?
惊马踹营,同类都拦不住,马的胡人朋友更不可能,被踩死撞死的不计其数……最大的伤亡其实是这些马造成的,但也忽尔不敢这么说,马背上的勇士让马踩死了,那是多大的耻辱,一旦传回草原,他们整个部族还活不活了?
马乱了营,聪明一些赶紧往外逃,不与那些试图拦惊马的傻瓜同流,只是他们中有些也不算真正聪明,连刀都没顾上拿就出去了,也不想想,怎么会无缘无故着这么大火,于是在跑出来后又被以逸待劳的禁军收割一波。
其实再厉害的战术也没有,就这两下便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战果,而且禁军并不恋战,在胡人回过味来的时候便退守回营了。
作战目的说白了其实就两件事:杀死敌人,保存自己。
禁军大营里可用的人手实在太少了,但凡有个七八千人,不用全骑卒,关宁也有意愿把那一万拦路狗给打死,现在战况不明朗,她是绝不会孤注一掷的。
因为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京城被攻破,她这块地方,这点人手,还能起到一些作用……如果有心人能带顺帝逃到这里的话。
昨晚只能算意外之喜,可一不可再,把伤兵都安排好,关宁就回营房了,只有破盾一个在这里,其他三个都有事做,还在外边忙。
破盾一向不是多话的人,在那里整理一些杂物,顺便把昨晚的事情记录下来,如何作战,战损多少,斩级多少,那都是要记录在册的。
关宁坐在一旁休息,屋子里一时显得安静。
过了一会儿,可能没那么累了,关宁抽出刀来擦,擦着擦着突然来了一句,“昨晚机会难得,事也分先后,但终究有些对他不住。”
破盾回过头来,“您说姑爷?”
关宁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继续擦她的刀,“他此番西去,是为关家的事情,这边一直在做的事情只能断了,寻思着代他做一做,还个人情……终究是没有做成。”
周复每晚都会出去摘人头的事情不算秘密,至少大营里的有心人都能猜到一二,但也不会很多就是了。
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为国为民的性子,因此破盾还好奇的地问过,答案只有两个字——还债。
那日他扮成小姐率军出营,破盾就在旁边,一直紧紧相随,再清楚不过,诚然,因为他并不懂指挥的缘故,多死了许多人,但那样的战果与他而言,其实算是大胜了,一般的百战老将,带着那样的禁军对阵胡人精骑,最多也就那样了。
为此破盾与他讲了许多战阵上的事情,列举许多战例,就是想告诉他一件事——你做的已经相当不错了。
但他每晚还是会去摘人头。
破盾只有默默看着,做那样的事情并非她所长,但既然他愿意做,那就去做好了,没想到小姐会突然提起,“会有什么问题吗?”
关宁擦刀的手停了停,“每晚都有人莫名其妙丢了脑袋,军心士气多少会有些影响,因此难免招人记恨,如果不知是谁,恨也就恨了,反正也不能怎样。但他一走,脑袋就不丢了,蠢猪都会觉出不对……现在战事胶着,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但长久去看,终究会有麻烦的一天。”
挺简单的事情,没有什么难懂的,胡人由此猜到姑爷身上,进而展开报复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破盾一点都不担心,还轻轻笑了笑,“小姐是在担心姑爷吗?”
“没有。”关宁冷冷地回,擦刀的手速也快了些。
“嗯,其实真不用担心什么。”破盾点点头,像是认可关宁的说法,“有小姐护着,谁伤得了姑爷?”
谁要护着他!
关宁冷眼看来,“今晚你去做。”
她说的当然是摘人头的事,破盾并不擅长……擅长也不能越俎代庖,正要开口拒绝,提刀与飞枪一起进来,大概是听到了那么一句半句,提刀张口就道,“将军,您不能厚此薄彼,破盾能做的我也能,有什么事都不能落下我。”
以往在军营里争惯了,有什么任务都抢着去,否则就跟吃多大亏似的,这时也不问问是什么事,就又争起来。
破盾倒是挺高兴的,“将军,您也听到了,就让提刀去吧。”
她这么一让,提刀就觉得不对味了,以往可没见她这样过,不等小姐开口赶紧问,“到底什么事?”
“害怕了?”破盾打趣问。
提刀拿眼瞪她,但废话是没有的。
“别闹了。”关宁把刀收起来,“外面都安排妥当了?”
提刀、飞枪一齐点头,虽然各自工作不同,但都是做完了事情才来的。
提刀先说营里的情况,简明扼要,接着飞枪说营外面的情形,昨晚占了便宜,自然得防着人家报复,胡人又不是吃亏不言声的性子,照理来说,掉头就杀回来才正常。
如今补充的兵丁已经到位,丢失跑散的战马大多也拢回来,各项善后工作也都差不多了,却不见任何攻击的信号,反倒是在认真地修复营寨,怕其中有诈,飞枪着重说了一下。
关宁并无此担心,“他们重心仍在攻城那边,兄长可能要更加辛苦了。”
那边情况如何,她们多少有个概念,但无余力帮忙,也只能一声叹息。
不想大家太压抑,飞枪又道,“还有一件怪事,那……那人明明已经走了,昨晚胡人中军大营仍然有人被摘去头颅,与先前一般无二,不晓得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以前就不是他做的呗。”不管是不是,提刀先否认了再说,反正人也不在……在也这样说。
这种纯看个人喜好的话没人在意,破盾直直望向关宁。
关宁安静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