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道。
京师南北通途的主道,以往便是往来行人最多的道路之一,胡人退去,京城百废待兴,大宗货物源源而来,相隔五六十步便有至少一辆马车,地被压的相当茨实,前些天大雪的痕迹是一点也看不到了。
离京城约三十里的地方,吴正齐一脸苦笑,马东回也尴尬地在旁边陪着,这要还能找出什么痕迹才是见了鬼,大罗神仙来了都没辙。
“前几天过往的车辆还没这么多。”马东回只能这样安慰大家。
吴正齐四下扫一眼,最近的树林也在一里开外,视野开阔,几乎无遮无拦,实在不是打劫的好地方,或许正因为如此,负责押送的人才会松懈,让人家轻易得手。
“你们真没搜到车马离开的痕迹?”就目前这情况,吴正齐也只能再问一次。
“吴爷,我们是真的没搜着,方圆五里都仔细搜过,但就是没有。”马东回知道他没有恶意,也不是质疑他们那些人的能力,只是单纯没有可问的了,所以也能心平气和的回话,“那时候背阴之处,还能找到零星的积雪,无论车马还是人,走过不可能没点痕迹,但愣是找不到,一切印记到这里就没了。”
真是奇了怪了。
吴正齐想了想,又问了几处细节,当得知地上蹄印比较细碎时,眉头一皱,“是不是像有一倍以上的马车走过?”
马东回已经记不太清,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的,当时还有一个兄弟开玩笑,不就是些药材么,怎么还用上双驾马车了。”
“细碎的马蹄印大概多长?”吴正齐问。
“应该是一路吧,咱们没仔细看……”马东回说到这里也发觉不对了,“吴爷,这里边有问题?”
吴正齐倒着走了两步,“马蹄印像不像这样走出来的?”
马东回拍了拍脑袋,“记不清了。”
吴正齐叹口气,沿路往后推了二三百米,跳上路边的土坡,四下扫一眼,往西边走去,出去大概二三百丈开外,地上出现一个大凹坑,村民挖来蓄水用的,不好的年景用来浇田,此刻里面还有雪水,只是已经结冰。
吴正齐跳下去从里边找了一圈,并没有任何发现,但直觉告诉他,拉药的车队肯定在这里停过,时间应该还不短,现在仍有隐约的药味残存,那不是短时间内能有的效果。
从坑里出来,吴正齐一路往南,二三里外便有个十字路口,往西走经陵华道可入西城,往东则是绕走安永道入东城,虽说都能通往京城,但要多走一倍以上的路,一般只有店铺或者仓库设在离东西城较近的地方才会这么走……劫盗犯也可以这么走。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么多天过去,人来车往,不可能再有线索留下,“是不是陈国公府搜索无果才找你们的?”
可不呗!
马东回忍笑点头,“他们找了两天没找到,实在没办法才想起我们来的……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吴正齐点点头,“其实在他们寻找的时候,那批药材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在他们放弃寻找后,才堂而皇之地运走了。”
“您说前面那个坑?”看吴正齐点头,马东回不可置信,“坑里是能盛下那么多车马,但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那有何难?盖块土灰色的布在上面就可以了。”吴正齐说的是那么轻松。
马东回仍然难以相信,“陈国公府、靖王府的人,难道都是瞎子不成?”
“眼瞎不瞎不清楚,但心肯定瞎了。”吴正齐吐口气,“如果丢了一文钱在地上,肯定要低着头仔细寻找,但那么大一支车队,放眼一望就能知道有没有,再加上心里着急,肯定是骑着马乱跑,哪里还能看的仔细。再者说了,劫了东西当然得赶紧运走,哪有停留原地等着被抓的道理……人人都这样想,所以最重要的一片区域就成了最容易忽略的区域。”
马东回都听傻了,“劫盗犯真能算计到这种地步?”
“算计倒在其次。”吴正齐回头望一眼大坑方向,“那份自信才可怕,派出来寻找的肯定不是一两个人,但凡有一个脑子清楚的,所有设计都成空……哪怕只是眼神好点不小心看到,又或者凑巧骑马踩下去……费那么大心思布的局,可就全废了。”
听着是挺惊险,但马东回还是有不理解的地方,“那马蹄印什么的总该有吧?”
“赶着马车倒退一段,然后把车轮、马蹄都包起来,再找块布往地上一铺……那块布肯定是遮盖大坑那块,反复在地上铺设碾压,肯定都是土灰,翻过来遮盖在上面,更加不易被发现。”
听着麻烦又玄幻,但马东回相信,这大概就是真相了,只是,“做这些很花时间,当时可是青天白日,就算过往行人远远没有现在多,但总有人过,他们就不怕被发现?”
吴正齐一指前面的路口,“马上去找当天进城的人,问问他们,当日那里是不是设有关卡。”
“……”马东回简直说不出话来。
此后两人回城,将近日暮,在城门口分道扬镳,吴正齐先回衙门说事,一走就是半天,怎么也得有个交代。
在中堂遇到盖九斤,两人聊了几句,听说药材被劫的事情,盖九斤就是一口唾沫啐地上,“简直活该,发国难财不说,置将士们的生死于何地,那可是拼了性命才守住他们财富的苦哈哈,结果就换来这样一堆狼心狗肺,我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正齐心里咯噔一下,如今城里最缺药材的不是商铺,而是军营,尤其禁军大营,几乎无人不带伤,如果那批药材一直没流通到市面上,有没有可能……他不肯往下想。
看他凝思,盖九斤照他肩膀就来了一下,“老吴,兄弟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帮那些孙子把药找回来,咱们就绝交。”
“……”吴正齐苦笑,“没那么严重……我也没本事把药找回来。”
盖九斤听了眉头一皱,“不就一起劫盗案,有什么难得?又不是丢了针头线脑,好几大车东西呢,怎么也得拿出来卖吧。”
吴正齐看着他,“假如人家真就不拿出来卖呢?”
“那他劫药做什么?谁吃的了那么……多……”盖九斤一拍脑门,掉头就跑,“我刚刚什么也没说,你什么也没听见。”
显然他也想到了某种可能……
想要证实其实不难,但问题是……谁愿意去?
吴正齐苦笑一声,早知道是这样,中午就该回去洗澡换衣服,离那马东回远远的,现在应了事,只能去找主管大人说一说……当然也不能全说。
刑部侍郎蔡司今日值守,听了吴正齐简短截说的汇报,直接了当地道,“他陈昇往日与我们半点好处也没,前些天还一个劲儿跟咱抢功劳,现在想找替死鬼了,倒想起咱们的好来了,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让他滚蛋!”
吴正齐松口气,告假退下……今晚怎么也得回去,不然真该馊了。
夜里在家宿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来衙门,继续核查胡人奸细……刑部大牢里还关着许多人,虽说已经陆续放掉一些,但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了,现在时间充裕,当然要好好审查。
中午吃饭不敢到外边去,让同僚帮忙带些回来,牛肉大饼之类的就行,但同僚还没回来,马东回先到了,避而不见不是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出来。
马东回看到他特别兴奋,挑着大拇哥夸,“吴爷,您真是神了,兄弟佩服。”
吴正齐嘴角扯了扯,“怎么?”
马东回左右瞧瞧,近处无人,“都让您说中了,昨个夜里兄弟们一查,当天清平道还真设了关卡,十多个飞羽军卒挡在那里百般刁难,拿所有人都当胡人奸细那么查,又搜身又干啥的,气的那些人都改走别路,几乎都是绕道东西两路回城的。”
“哦。”吴正齐反应冷淡,毕竟是早就想到的事情。
马东回没察觉出他情绪的变化,“咱们也到飞羽军那边问了,基本确定那些都是假扮的军卒,他们没派人在在设卡。”
“是么。”吴正齐不置可否。
“吴爷,您怎么了?”马东回终于发现不对了,“是不是大人那边拒绝了?”
吴正齐哪里会把真实想法告给他,顺着他所说点点头。
虽然失望,但马东回也没多激动,毕竟本来希望就不大,但一想到锅还得自己背,心里肯定也不会太舒服,好在手里掌握的线索比之前多了些,就是不晓得能不能过关,“拒绝也正常,谁愿意揽堆麻烦上身?但吴爷您不能不管兄弟们,可不可以再指点兄弟一下?”
吴正齐摇头,“马头,能看出来的,我是都给你说了,毫无保留,再往多里查,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我也没办法,咱们……就此打住。”
说完一拱手,“公务繁忙,就不多言了。”
看他匆匆离去,明显不愿多说的样子,哪里是看不出什么,分明是看出来不敢说……马东回查案本事或许不及四大总捕,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差。
刑部不接,肯定跟吴正齐瞧出来的事情有关……那会是什么事呢?
仔细回想刚刚吴正齐的情绪变化,再与自己说过的话一一对应,马东回眼睛突然一亮。
是了!
飞羽军!
他们也缺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