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贤人周……”
丁泯是宣惯了圣旨的,声音抑扬顿挫,节节有力有威,浑然不像一个太监在诵读,颇有穿透力。
周复却听的头皮发麻,只觉这是霉事,心里抗拒,因此具体内容都不甚清楚,隐约听到皇上赏了官,鸿胪寺司宾馆的一个小主事,貌似还是副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部门,具体多大官,负责什么事务,更是一无所知,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个什么副使……懒得听真着,只觉这什么破事。
圣旨读完,还是关宁踢他一脚,他才抬头问,“下面我该干嘛?”
丁泯就当没看见小夫妻间的小动作,“领旨谢恩。”
“周复谢赏。”周复起身接过圣旨,关宁又在后面踢他一脚,动作幅度当然不会太大,也就在他脚跟上踢下而已。
周复回头瞪她,一脸不爽,就不信她不知道他是故意的。
丁泯呵呵一笑,摆摆手,“周大人第一次接旨,表现已经够好了,许多大人还不如周大人呢,关统领无需苛责。”
他还真不是帮周复说话,朝里有资格接圣旨,能接着圣旨的拢共也没几个,很多人做了一辈子官都捞不着一次机会,没有经验才是正常,以往他见得笑话多了。
关宁自然不会说某人是装出来的,拱拱手,“丁公公辛苦。”
“客气客气,关统领国之栋梁,老奴能到府上来,那是老奴的福气……”丁泯说了一些客气话,才告辞离开,只是人都走到门口了,又回头嘱咐一句,“请周大人早做准备,队伍月内就回出发。”
周复愣了,去哪儿?
关统领懒得看他,帮忙回复,“谢公公提醒,府里会帮忙准备一切,不敢误了行程。”
“关统领办事一定差不了,老奴真是多虑了。”丁泯笑着离开,关宁一直送到门口,周复不情不愿跟着。
等两人转回来,周复才问,“皇帝老子要把我发配去哪儿?”
关宁冷眼看他,“刚刚圣旨里都说了。”
“我没注意听。”周复说的是那么理直气壮。
关宁指指他手里的圣旨,示意他自己看。
“……”周复也觉自己够蠢,打开一看,“送婚副使?谁要嫁人?嫁给哪个?”
“恪靖公主远嫁南越赵惠王子,南越昭帝最小的胞弟。”关宁把关系说的够清楚了,到了那边可不比在大原,这货若不知藏拙收敛,可没人能帮他。
“关我屁事。”周复相当不满,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本来就没你什么事。”关宁斜他一眼,“送婚副使有四个,你得任务就是跟着走一趟,不说错话,不行错礼,就已经足够了。”
“干嘛不早说。”周复心情总算好一点了,出去跑跑没什么不可以的,他很乐意,只要不让他做事就行,装装像也没什么大不了,“那这鸿胪寺司宾副主事又是做什么的?”
“从七品的末等小吏,清闲的很,下次做事多半要等新帝封后了。”关宁特别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三言两语把隔阂消除。
听着是挺好的,周复却狐疑看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关宁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看她要走,周复忙把人拦住,“还是现在就跟我说吧,心里有事我睡不着觉。”
“就是要你睡不着。”关宁脑袋一昂,扬长而去。
“……”周复着实猜不透她这次想做什么,手攥圣旨敲敲大腿,最后还是决定去问问九娘,好歹也是个女人,多少应该了解一些。
谁能想到,鱼九娘看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次不能陪你出门了。”
鱼九娘隐在原国都城是有自己事情的,在附近转转不影响她遥控京城,倒是无妨,千里迢迢去南越则不成,至少现在还没这个需求,但将来是一定要扩展到那边去的。
周复理解,自然不会强求,何况他也不是为这事来的,点点头,把想问的事情一说,等着那边的答案。
鱼九娘却摇头,“这次我也瞧不透,芝麻小官,可有可无的闲置,能做什么真是看不出……其实你不妨换个思路,万一她是为你好呢。”
“怎么可能!”周复是坚决不相信还有这种情况的,“我去问问岑冬,她们比较熟,没准能知道。”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鱼九娘忍不住翻白眼,“傻帽……”
果不其然,周复也没在岑冬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一整天都在那儿瞎琢磨,一副即将被害惨的模样,谁看了都忍不住摇头,连周晴都不愿理他。
如此在家里闷了两天,哪儿也不想去,无论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致来,期间倒是听说了一些事情,飞羽军即将南返,届时会充当护送队伍……上万大军护送公主出嫁,排面空前绝后。
公主却不太开心,已经进宫哭了好几次,央求父皇母妃不要把她嫁那么远,她想回家看看都做不到,但婚书已下,事情已无回旋余地,她流再多泪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有次哭急了脱口而出“最是无情帝王家”,据说顺帝淡淡回她一句“便是如此”,此后她再也没去闹了。
后来有去跟皇兄李胤求计,两人关系一向极好,但这事李胤也帮不上忙,进宫求情被骂,只能不了了之。
此后这位公主就再也没出过府门,倒不是她不想出来,只是被禁足了,令她在家好好准备婚嫁事宜。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又有什么是需要她准备的?
原来天下倒霉蛋不止自己,周复心情好一些,主动去鸿胪寺转了一圈,那里有专门给他办公的房间,只是桌子上落了一层灰,应该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参观过后去拜见主官,鸿胪寺卿覃敞对他相当客气,没摆官架子,还简单介绍了衙门各处的职能,可能周复所在地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一嘴带过。
从主官那儿出来,领了一套官服,看着上面的鸳鸯不甚喜欢,本来想拿只鹌鹑的,库管不让,只得作罢。
此后便回家了,坐衙实在没必要,没有事做不说,人人见他都客客气气,令他不自在,也好理解,他不认识别人,别人却都认识他,这感觉不好,还不如回家等着,反正只要送亲队伍出发时他在场就行。
又过了两天无聊日子,李祥那边约见他,想想两人也好久没见了,周复欣然赴约……这位王子殿下可是无事不来的。
还是老地方,胜在安全,叙过别来之情,李祥便把来意说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帮媳妇捎点东西回娘家,周复自然不好拒绝。
说起这位成王殿下的婚事,周复还蛮感慨的,当初就是为了刺杀他的迎亲副使,哑巴爷爷才殒命的,至今周复都不清楚是为什么,以哑巴爷爷的本事,完全可以得手,只要把时间往后放一放就可以,实际上也不需要那么急的……为什么呢?
当事人大多已经不在,他又远离魁北,现在想查都不知道从何查起,李祥或许知道一些内情,毕竟切身相关,但周复又怎么可能跟他打听,未必能听到实话不说,还徒惹猜疑……李祥可不是省油的灯。
生活已经够难,何必难上加难……
此后的准备工作与他一概无关,无论是李祥准备孝敬岳父岳母的礼物,还是皇家准备的嫁妆,他都只有被告知的份儿,其它不用他操心。
一晃眼半月过去,飞羽军使命完成,拔营南返,与其同行的还有恪靖公主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也在同一天,京城东大门,吴正齐穿了便装,与陈知凡一道东去,有个兄弟的仇还没报,他们得去查个水落石出。
刚出大门便遇到一支商队,十几车货物,几乎要把城门给堵住,他们庆幸出来的早,贴边前行,经过一辆马车时,就听温软如水的声音道,“小白,把路引与守城的大人看。”
平常的话语,却引人入胜,两人不禁侧目,却只看到雪白皓腕打车窗伸出,外面的小丫鬟接过路引匆匆往前,那只手回去车内,车帘堵的严实。
根本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但吴正齐扔会担心地想,但愿不会给哪位王爷看到,大原属实经不起这种腐蚀……可见有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很多。
他们东去,周复南下,短时间内应该是见不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彼此想念。
至少现在周复没这个心思,此去南越路途遥遥,官家准备了马车,只是要与另一个副使同乘,难免尴尬不适。
这位吴虞吴大人是正宗的两榜进士,年过四十,张口之乎者也,闭口仁义礼信,迂腐是迂腐了些,但不巴结权贵这点还是让人佩服的,让周复无语的是,在这位大人眼里,他无疑也是“权贵”,平时要么不理他,要么句句怼……周复还没法还嘴,倒不是尊重他,实在是有些典故听都没听过,想回嘴又怕露怯,无力的很。
与这样一位刚正不阿的老学究同行,周复的处境可想而知,有心换辆车,可数他职位低,没人愿意,毕竟阶级摆在那里,做官的最看重这些。
其实他也可以骑马,但他现在是文官,不是什么随从,又没兼着军职,因此马已经与他无缘了。
到处乱走也不行,因为他现在代表着朝廷的体面……原来这就是关宁折磨他的手段。
你等我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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