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六孤佳丹看着沈留祯,眼睛中光亮闪烁,震惊,不可置信,还有惊慌。半晌,他才又艰难地吐出了一句:
“是步六孤赤峰。”
沈留祯精致的眉目上浮现出了些许的疑惑,往前微微倾了倾身子,仔细地看着他问:
“你至于这么恨他吗?宁可全家抄斩,也要栽赃他?”
步六孤佳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心中在天人交战,模样十分的纠结。
就这么煎熬了一阵之后,他依旧还是那句话:
“是步六孤赤峰。”
沈留祯失望了,他面无表情地坐直了身子,审视着步六孤佳丹的表情,似乎在琢磨他这么做的原因,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说:
“其实你不说,也跟说了差不多了。我刚才说了,你这个人不会撒谎。说过的谎言全挂在了脸上,所以不管你语气多么肯定,重复多少遍,都能让人看出假来。
就在刚刚,你编造的谎言里头,有几个关键的信息是真的。
一个是日期,中部大营组建成功那一天。这么详细的日子肯定不是你随口编出来的。
第二个,你说,阻拦中部大营组建或许不行了。说明在此之前,你就已经参与到了他们的计划之中,常有来往。
还有人家给你的承诺,推荐你接管中部大营的条件,这些是真的。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步六孤赤峰。”
沈留祯说着这些,一直看着步六孤佳丹的表情。
他每说一句,都要查看着他的反应,最后一步步地让步六孤佳丹瞪大了眼睛,用惊恐至极的表情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窥探人心的怪物。
沈留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微微侧了一下脸,模样有些骄傲,轻飘飘地说:
“看来我说对了。”
沈留祯施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理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袍袖,就准备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步六孤佳丹才反应了过来,激动地喊道:
“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沈留祯脚步顿了一下,侧着身子看了他一眼,脸色一凛,便端着袖子出去了。
周长庚紧紧跟随着沈留祯的身后,一边走一边说道:
“侍中大人,你看到了吧,这个人嘴硬的很,真的是油盐不进,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接下来怎么办,这卷宗陈词怎么写?”
沈留祯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悦地说:
“什么怎么写?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周长庚微微躬着身子跟在他的身后,迟疑地问:
“就……就按照他招供的,写步六孤赤峰是幕后之人吗?”
沈留祯站住了脚步,扭过头来看着他,表情倒是没有多凶,就是只是用好似不认识了的眼神似的,审视着他。
即便是这样,周长庚也不由地紧张了起来,感觉压力巨大,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留祯看出了他的慌乱,随即淡淡地收回了目光,用温和寻常的语气教他道:
“不知道怎么断,就写不知道,有怀疑就写有怀疑,陛下看了自会有自己的决断。”
周长庚顿时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笑着拱手道:
“多谢侍中大人指点。”
……
……
沈留祯回到了家,将自己审问的进程跟谢元一说。
谢元也跟着疑惑了起来,说道:
“他就那么怕他们,宁可灭门抄家也要护着幕后之人?”
沈留祯叹了一口气,扶着额头靠在桌角上,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懒,说道:
“恐怕他是认为,只要不认,那人就能护住他,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而招了之后,肯定没有好下场。”
沈留祯顿了顿,又换了个手支着脑袋,忧愁地说:
“怎么说呢……其中或许还夹杂着对汉人对你的恨意,还有对步六孤赤峰的失望。”
谢元听闻,眉头皱了一下,说道:
“恨我?……我从未得罪过他。”
沈留祯看着谢元,脸上露出了温眷的笑容来,说:
“人心复杂,有时候他看你不顺眼,不是因为你得罪过他,而是因为你的存在,威胁到了他的利益。”
“呵!……那他可真是愚蠢。我做我的中部大营统领,他做他西部大营的副统领,我威胁到了他?即便是没有我,我的位置也轮不到他坐吧?……真是可笑!”谢元带着怨气说。
沈留祯的声音又温柔了些,像是要抚平谢元烦躁的心情似的,轻声说道:
“他觉得会,那又有什么办法?这个步六孤佳丹的心思,可以当做所有仇视汉人的鲜卑人心理的一个缩影。
他们过的不顺,不满自己的处境,又改变不了什么。为了宣泄不满,头脑一热就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沈留祯说着说着,就渐渐地忧愁了起来,他垂着眼睫毛眨了眨,支着脸颊看着眼前的桌面不吭声了。
谢元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不佳,伸手将他的下巴扭了过来,让他跟自己对视着,问:
“你怎么了?”
沈留祯垂了眼睛看一下谢元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腕,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将她的手捞在了手心里,说:
“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你。阿元……恐怕有许多豺狼,都在背后盯着你,时刻准备将你拉下马去,你又处在军营中,打起仗来本来就万分凶险,我有些……有些害怕。”
谢元看着沈留祯的眼睛,丹凤眼的眸光晃动,露出了感动的神色,她勾起唇角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我还担心你呢,你那么遭人恨,还没有武艺自保,我很怕哪一天又有刺客要杀你,或者有人给你下毒什么的。”
沈留祯笑着说道:
“那你放心好了,这个我比谁都要小心,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睁大了眼睛看清楚,然后闻上三四遍,确定没有异常才抿一点。如果尝着味道不对就吐了。阿元……这一点你要跟我学,虽然都是你自己的亲兵,也要长个心眼儿。”
谢元听闻,反手将沈留祯的手捏在了手心里头,握紧了晃了晃,说道:
“所以说,别瞎担心了。你我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我啊。”
说罢,她好似为了加重自己的语气似的,又伸手在沈留祯的肩膀上豪迈地拍了两下,拍的沈留祯身子一歪,差点趴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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