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
祖大寿站在长城之上,皱着眉头看完了手里的一封书信,而后望着灰茫茫一片的大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皇太极又给他写信了。
信中依旧是对他嘘寒问暖,还谈及他在沈阳的家人,皇太极说一直都不曾苛待他们。
完了还是旁敲侧击的表示,如果祖大寿愿意投诚,他仍旧会给他高官厚禄等等。
类似这样的信,几乎每隔三两个月都会有一封,而且已经保持了将近十年。
最初的时候更夸张,当初他被迫降了皇太极,便哄骗对方说要帮他诈开锦州城,皇太极喜不自禁的放他回去锦州。
祖大寿回去后不仅没有如约交出锦州,反而是严阵以待。
按理说这时候一般人得知自己被骗,肯定会气急败坏,甚至杀死祖大寿在自己手里的所有家属。
可是皇太极没有,不仅没有,皇太极还优待祖大寿的家属,告诉他的臣属,说祖大寿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时候的皇太极几乎每隔几天,都会给祖大寿写信,频率之高,令人发指。
当然,祖大寿基本都是已读不回的,即使偶尔回复也都是敷衍,说些自己都是迫不得已的鬼话。
之后皇太极又跟大明经历多次战事,也有不少将士死在祖大寿手里。
按理说再能忍的人,这时候也该撕破脸皮了吧,可皇太极仍旧没有。
他只是降低了给祖大寿写信的频率,从每隔几天一封,变成每隔几个月一封。
他不止给祖大寿写,也给驻防锦州的祖泽远写,甚至给祖大寿的妻子写。
这种持之以恒的精神,有时候令祖大寿都挺佩服的。
但祖大寿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向皇太极投降的,即使他同意,他手下的辽兵,也绝对不会同意。
皇太极对整个辽东征服的过程,同时也是屠杀的过程,多少将士的父辈亲眷都被八旗杀死。
即使皇太极在给他的书信里一再解释,屠杀辽人都不是他的授意,都是阿敏、多铎等部将自作主张,并表示他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可不止祖大寿不信,关宁锦防线的辽兵也不会原谅,死都死了,说的再好听人也不会活过来。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投降,皇太极能给他的,不会比现在更多。
大明是汉家正统,他堂堂关宁锦防线总兵官、大将军,不论是站在什么立场他都没有理由投降。
他偶尔给皇太极回信,敷衍他,唯一的想法是保住皇太极手中他儿子和亲眷的性命。
将近十年过去了,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儿子的模样了。
他将皇太极的信随意的折了几下塞到了腰间,然后望着南边京城的方向。
正月还未过完,长城之上依旧十分寒冷,祖大寿的鬓角早已白了大半,他并未戴头盔,可见头顶的头发也已经白了不少。
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苦寒之地使他的满脸皆是沟壑,紧蹙的眉头一直不曾舒展。
与皇太极的诱惑以及对儿子家眷的思念相比,朝廷对他的疏离和不信任,是一件令祖大寿更难受的事情。
当初天子将袁总督凌迟,着实吓坏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辽东将士,他不敢应召,生怕只要去了京城就再也回不来。
近几年虽然跟朝廷的关系有所缓和,但其实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祖大寿知道朝廷离不开他,毕竟他经营关宁锦已经很多年,除了他,没人能接管这里。
是以,即使他不应召,朝廷仍旧为了大局,为供应粮草军械。
过去了这么多年,祖大寿已经不打算天子有一天能转念信任他,若能保持现状也不错。
他已经老了,生于斯,长于斯,能守好这道防线,他就不算愧对了朝廷,愧对了天子。
他原本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最近两年,他反倒对大明的局势越来越看不懂了。
前年入秋,建虏入寇,他派祖宽入关助战,原本以为这又是一场惨烈的持久战,大清的八旗兵很悍勇,机动能力又强,杨嗣昌根本就无法招架。
但最终的结局是,仅仅两三个月,朝廷就将多尔衮为首的建虏赶出了大明。
不止如此,还与建虏打了两场硬仗,还都打赢了,甚至杀死了大清的一位皇族。
祖大寿当时得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震惊。
他后来得知是因为一个叫张世康的勋贵子弟,此战后,天子竟罢免了杨嗣昌,提任这个勋贵子弟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无疑是个比打赢建虏更令他吃惊的消息,因为他查明后才得知,这个张世康当时还不到二十岁,据说是英国公家的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
他为大明又出了一位能打的兵将而高兴,但又为天子的一意孤行任命一个年不及冠的纨绔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决定而失落。
在他看来,这等年纪,在军事上有所特长是其天赋,但也正因为太过年轻,一下给太高的职权,无异于害死这个年轻人。
他虽然没在大明的朝堂,但也知道大明朝堂复杂的情况,那些文官面对朝廷的内忧外患很外行,但在争权夺利上却很内行。
几乎没有哪个人能逃过他们的腐蚀,更别提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了。
这些鸟文官随随便便就能将武将用生命换来的战功隐入尘烟,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要么臣服于他们,要么便会被他们陷害至死。
祖大寿不止一次感叹,非武将不尽力也,大明的朝堂根本就不给武将立锥之地。
可是两年过去了,那个年轻人不仅没有被腐蚀,反倒硬是在腐朽的朝堂里闯出了一条别具一格的路。
尤其是去年,当他得知乙卯之变时,惊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后来的发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那个年轻人,竟然用了一年的时间,杀光了那群所有武将都憎恶至极又恐惧至极的东林党士绅集团。
从那个时候,祖大寿心里就明白。
大明,变天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祖大寿心里的忧虑更重了。
若是没有发生这些,朝廷仍旧是之前的局势,那他祖大寿就仍旧可以凭借自己的势力,老老实实的守好关宁锦。
毕竟朝廷根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张世康崛起了,据说京营光是能打硬仗的军队,就足有八万人。
他还能与朝廷相安无事吗?
祖大寿虽然不在朝堂,但到了他这个年纪,又岂会不明白,朝廷如今已经有了撬动他的能力。
如果张世康不傻,就绝不会一直放任关宁锦如今的状态。
这一度令祖大寿十分的忧虑和纠结,他不想坐以待毙,可但凡有任何一点办法,他也不会去考虑皇太极。
可他心里又清楚,总有一天,那个人会来处理关宁锦,到了那个时候,他到底应该何去何从呢?
这时关内方向突然奔过来一骑黑马,看其背上的旗子,当是他在关内的哨骑,祖大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不多时,那哨骑便来到他的面前单膝跪倒:
“启禀总兵大人,京城方向有一支部队正在朝着山海关进发。
距离山海关已经不足五十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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