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铜面具的男子面色苍白至极,喉中干涩难言,心跳如鼓:
“杨大人,莫要玩笑,我为东宫呕心沥血……”
杨玄泠面露不屑,冷笑一声,打了个响指:“还愣着做什么。”
话音一落,那架在二十三名仆从脖子上的雪刃被卫士撤离。
二十余仆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自然是遍体生寒,冒着一身冷汗,捡起地上的雪刃,立即朝自己的主人劈去。
既入这阴诡隐秘之地,自然是知晓危险重重的,前来参与拍卖之人并非傻子,择的都是身手了得的猛将。
更有甚者,请的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刀客,例如那青铜面具的男子,所携护卫,便是名动江湖的听风刀乔南舟。
听风刀乔南舟,又名捉刀客,恃武好勇,以命换取金银。
他被灵泉宫数人挟制在地,早已愤懑不已,如今有了机会活命,怎会再计较那金银钱财,劈向主家时,劲道刚猛,下手极重。
却不料一道剑光飞掠而来,一柄银白短箭,薄而长,细而轻,竟轻轻松松的挑开了他劈向主家的赤黑古刀。
他大为诧异,顺着视线看去,却是那位记忆中,因幼童被取眼,就吓得缩在丈夫怀中,柔弱无依的女子。
“慢着。”
陆温提裙步入莲台,轻咳两声,笑靥如花,灿烂至极:
“杨大人,我有个好点子,必定叫你玩得更尽心。”
“怎么?”
陆温波澜不惊,一双秀眉微微挑起,语声淡淡:“既已入了福满楼,就再无高低贵贱之分,生死有命,不如各凭本事。”
恰逢烛火摇曳一瞬,满地清影如月华流淌,陆温侧目,眸中似有明锐之光:
“主杀仆也好,仆杀主也好,不如,关在一处,三日后,谁胜了,就放谁走。”
杨玄泠开怀大笑,笑的急了,连连咳嗽,一丝阴冷笑意启于唇畔:
“陆姑娘方才还说,恶贯满盈者,杀。”
陆温便又笑起来,语调淡然,声线温软:
“可我也说过,我的底线,就是毫无底线,若为活命,恶人,我自也做得。”
杨玄泠道:“看来,浑似妖魔的,不止我一个,陆姑娘,入我灵泉宫,如何?”
陆温哀哀一叹,轻挑一笑:“不必了,我的东家是谁,你应当很清楚。”
“你入司已有年余,可曾出过任务?”
“并未。”
杨玄泠啧啧两声:“真是可怜啊,你连夜宴司的大门都没进得去,不过一床榻玩物罢了,竟还如此忠心。”
说罢,他摆了摆手,鬼面卫士应声而动。
这间金碧辉煌的大殿,名为荣英殿,只有前后殿两扇门,前后门上都被灵泉宫的人落了精钢冶炼的重锁,非人力可以打开。
此刻,荣英殿,已成了被重重封锁的密室。
杨玄泠已抬步走向二楼:“就依陆姑娘所言,三日后,谁胜了,便放谁离去。”
一鬼面卫士指了指莲花台下颤颤发抖的二十余画师:“大人,他们怎么办?”
杨玄泠步履不停,轻描淡写道:“人多,更好玩些。”
“是。”
话音一落,鬼面卫士立即如潮水般远远散去,隐入暗处,杨玄泠站在玉石阶梯上,唇角轻勾:
“只是看人自相残杀,怪无趣的,不如……”
“我再加些筹码,一个人头,可以兑换十万两银票,两个人头,得二十万,谁杀的人最多,除去银两,我还可以赐他一具,完整的五福童子灵肉。”
大殿中几个身怀武艺的仆人,对视了几眼,双眸射出狠戾精光。
这些世家贵子,多半文质彬彬,不沾鲜血,怎抵得过他们技艺精巧,当即心有灵犀,抛下主人,围坐成一圈,开始商量起对策。
大殿逐渐寂静,落针可闻。
殿中约莫七十余人,却因无高低贵贱之分,除却一些主仆情深,例如那吴家三郎,早已携妻远避暗处。
而那些身无长物,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队伍,他们早知与这群嗜血狂魔难以为伍,早已奔逃各处,只顾躲藏。
而那自觉身份高贵,不愿与鄙薄下人为伍的朝臣贵人,此刻也丢了所谓脸面,欲要寻回自己的奴仆,抑或收买其余武人。
一时间,人群沸腾如潮。
曾经低下的武人成了保命的关键,甚至仆从与主人交换了位置,主人磕头告饶,仆人傲然冷屑。
只有几个身手了得的贵家公子,依旧高昂的仰着头颅,既不愿与仆相交,亦不愿成群结队,只寻得一处高台,望着脚下,浑身紧绷,积蓄着力量。
“诸位。”
那乔南舟便是仆人队伍里的领头者。
他正值不惑之年,早先推搡时,面具不知落去何处,胡须青短,眼眸细长,精光闪烁。
“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就算不杀主人,就是那二十四画师,一个人头,就是十万,加起来,咱们可就有二百四十万两银子了。”
一个黑衣大汉打断了他,余光瞥向那年迈陈氏老妇:
“依我看,杀了那五旬老妇,先赚他十万再说。”
那陈氏老妇距得不远,不知是否故意吓她,那声音也洪亮。
叫那老妇一听,嘴唇抖颤,热泪滚滚,却也强撑着背脊,重重一敲拐杖,厉声道。
“你们杀满二十余人,也才拿得两百万两,可若是,你们之中,谁能护得我平安出去,我就将自己的半身家产,拱手相送。”
“这桩生意,不违天道,也比你们嗜血厮杀,要得利得多。”
那黑衣大汉一听,变脸极快,毕恭毕敬的快步行至那老妇身边:
“老夫人,小的名唤孙贵,军户出身,自幼勤修武艺,弓马娴熟,夫人放心,有我在,必定保夫人无虞。”
那孙贵的主人也在旁侧,是一马面壮年男子,见此情状,他冷冷啐了一口:
“这厮逐利小人,你岂敢用?”
方才,这黑衣汉子是第一个要取年迈老妇的性命的,陈氏自然觉之不妥,目光挪向那武功高强的乔南舟,语气十分柔和:
“这位兄台,可是江湖中人?”
乔南舟拱了拱手,微微一笑:“在下乔南舟,愿护老夫人安危。”
于是,这殿中最为富庶之人,与殿中身手最为了得之人,一拍即合,成了密不可分的搭档。
身无所长,孱弱无助的贵人,坐在地上无助的嘶嚎着:
“我只是想活命,又有什么错。”
有人蜷缩在地,瑟瑟发抖,仍就心怀希望:“我爹是湖州通判,他们不敢杀我的。”
他那仆人虽未立即离去,却也没了对主人的敬畏之心,冷冷回了一句:
“你爹是通判,人家的爹,还是皇上呢。”
世间百态。
有人被吓破了胆子,蜷缩在侧,而有人,提起了刀,磨刀霍霍,虎视眈眈的望着殿中诸人。
只要有一个人先下手为强,那么,所有的秩序,律法,天理,伦俗,都会同一时间崩溃。
身负武力的仆人,蠢蠢欲动,可终究谁也不敢劈下这第一刀。
毕竟,在这一刻,自己劈下了第一刀,是混乱的开始,也是体力消耗的开始。
而别人,只需要躲起来,保存好实力,待他精疲力尽,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砍下他的头颅。
没有人,敢做这个出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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