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裟裟,快过来吧!”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雪裟愣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见她不动,雪嫒(这是雪裟娘亲的名字)朝着小雪裟走来。
不知该这孩子做了什么梦,怎么楞楞的。
见娘亲朝自己走来,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弯弯的柳叶眉,同样蓝色的眼睛,吹弹可破的肌肤。难道是到了阴间,自己才见到娘亲的吗?
只见娘亲拄着一根木棍一步一步蹒跚地走来。不!娘亲现在是患了腿疾的时候,这明明就是自己十二岁时母亲的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么小的一双手,看起来像是孩童的手一样。
窗外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声,电闪雷鸣的夜晚。拄着木棍的娘亲?
“不!”惊叫出声,雪裟突然下床,还来不及穿鞋,光着脚便跑向了娘亲。
待到走近,雪裟才真的相信自己现在是个孩童。踮起脚尖的她比了比自己的身量,雪裟的额头恰好碰到了娘亲肩上的绣花,那是一朵小小的白花,是自己绣的。
见她又在比身量,雪媛轻笑出声。
“裟儿,怎么又量了。怎么样长高了吗?裟儿要长大了了吗?”
娘亲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恬静,就是她的娘亲啊!那个在自己十二岁便死去了的人。
即便再怎么不敢相信,雪裟却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娘亲。
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娘亲是真实的。甜甜的叫了一声,因为记忆中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过后一晚,娘亲便病死了。
“娘亲”
果然是小女孩的声音,自己真的重新活过来了。
只是,她现在还是个孩童。
一个晚上雪裟都没有再次入睡,她怕自己一闭眼便回到了那具被狗啃咬过的尸体中。一张小小的木床上铺了一些干草,这里就是自己生活了十二年的家。
两人挤着一起睡,娘亲本来还要安慰自己。但,一个甜甜的笑容却叫她无比安心,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苦痛,在见到娘亲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消失了,她现在只是不敢休息,她怕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自己便要离开人间。
娘亲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或许上一世,她还有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但现在自己最爱的人,就躺在自己身边。
娘亲均匀的呼吸声,使自己渐渐安下心来。慢慢伸出手去,抱住了娘亲的身体。
记忆中的娘亲就在明晚便死去了,自己死而复生,这根本无法解释,但,有没有可能自己能够不让娘亲死去。这样的话,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生了,她不会遇见李荛端也不会遇见林絮苏,更不会被活活勒死在那个飘雪的日子,不会沦为畜生的食物。
这样想着,能够和母亲生活下去,自己也能够安心了。
更加靠近母亲,无意间母亲的手臂碰到了自己的小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孩子,却现那里不过是个孩童的腹部。平坦无比,从前的所有幸福被已经破灭,不能放过他们!
我的孩子,我的恨,我所经历的切肤之痛,他们必须偿还。重活一次,不能这样虚度一生!
再次醒来,身体是彻骨的冰凉,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小腹,幸好还是平坦。
雪裟起身,抚了抚自己的额,突然苦笑出声。
竟然因为腹中没有胎儿而感到安心?自己究竟是恨他们,还是畏惧?终于逃离他们身边,自己或许是庆幸的吧!被软禁的五个月,在那个宣告地位的风凌宫内,自己竟然现,除了孩子,竟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从下山到被勒死的短暂一生中,除了那个无情无义的李荛端,和满面虚情假意的林絮苏,自己竟连一个朋友……
一个挂念的人都没有。没有人记得她,没有人为她说话……
甚至连自己唯一拥有的孩子,也是李荛端给自己留下的!虽然,他并不承认……
五个月,五个月的日日夜夜她只有不停地和孩子说话,感受他在身体中的胎动……
她甚至觉得那是孩子在和她说话,开始的一个月里都一直有个宫女给雪裟送饭,再后来便没有人送东西来了。足足饿了十日,她甚至将房中摆设的花草都啃食殆尽。
奄奄一息时,却又有人给自己送来了食物,竟然是林絮苏!
她每日给自己送一碗充满酸味的,早已变质了的米饭,就靠着这个活了下来。
可自己竟然没想到,她要我活着就是为了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亲手将他杀死在腹中,一尸两命!
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待我。悲惨死去时,竟没有任何一人为之落泪吗?为什么?
难道只因自己为他做了太多脏事,大家都认为是活该的吗?
我不甘心……
雪裟站起,冲向洞口。一阵寒风吹来,脑子无比清明。
远方,一望无际的雪山簇拥着形成一片雪景,太阳缓缓升起,天边没有一片云彩,阳光灿烂的刺眼。
“裟儿,醒来了。过来。”
远方,从很高的雪山顶上下来的雪媛朝雪裟喊道,手中的木棍深深地陷入雪地里,她看起来连站立都并不轻松。
娘亲叫我?
“裟儿”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吧!我想想,好像有七年了吧。轻轻说了声好,雪裟快步走去。
雪地松软的感觉从脚下传来,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雪裟走的有些小心翼翼,不由引起雪媛的疑问。
“裟儿,你怎么了。步伐走得倒像个老人似得,快到娘亲这儿来。”
话音刚落,雪裟突然定住,没有任何动作。
娘亲今日穿的是那件纯白色的纱裙,那件衣领上有一株红梅的纱裙……
不会吧!这就是那件衣服啊!
是娘亲死去时所穿的那件,衣领上的红梅,在李荛端强行给母亲下葬时她扯了下来。
从此她便再也没有穿过白色,一直以一身红衣加身。没有人知道,那是她心中的一抹血色。
这件衣服提醒了雪裟,昨夜才得以“重逢”的母女两个人,今夜就又要阴阳相隔。实在太快了,快到她没有办法让母亲逃过这一劫……
或者,她什么都不能改变?
“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娘亲今天做你最喜欢的雪莲花糕。快点帮娘亲和面吧!”雪媛举着手中刚刚采摘下的雪莲花,微笑着对她说。
雪裟楞了楞,终究还是接过了那朵小小的白色雪莲,转身走向她们的小山洞。
接近午时,雪媛端着一碟热气腾腾的白色雪莲糕走了进来。
雪裟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大口吞下,狼狈的模样让娘亲笑不拢嘴。只要一做雪莲糕,我的裟儿就开心的不得了,昨夜恐怕是做了噩梦,受了惊吓,今天一整天都一副阴郁的模样,该让她开开心了。
看着娘亲一脸的慈爱幸福的模样,想起今日就是母女两最后的一天了。雪裟没有哭,更加没有流露出痛苦。小手拿起一块糕点,送至雪媛唇边,小脸挂着幸福的笑容,看着娘亲吃下去。
雪莲本身是苦的,但是有种十分好闻的清香,加上母亲会在里面放上一把松针。一股清新爽口的味道由此带出,加上松软的口感,小时候她最爱的就是它了。
已经努力克制自己的不舍,但终究是没有忍住。娘亲,我救不了你……
一整天雪裟都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雪媛背后,看着娘亲的一举一动,努力将她刻入脑海。
一转眼便是夜深,上一世自己在这个时候已经入睡,而娘亲便不知不觉中死去。今夜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入睡,只一直盯着娘亲。
看她还不睡觉,娘亲突然从床下昏暗的角落里拿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箱子。
“裟儿,你过来看。”
“这是什么?娘亲”
雪媛笑而不语,只是用力地打开了箱子。一阵灰尘扬起,待它落地后,雪裟终于看清了箱子里的东西。
里面有一个紫色的锦盒,锦盒下好像还有一件衣服。
雪媛笑着将底下的衣服拿出,一边对雪裟说道。
“裟儿,今天一整天都不开心,娘亲给你看些东西吧!”
娘亲将衣裙拿出,一件华美的不像话的衣服呈现在了雪裟眼前。
红色的丝锦薄得像是一层红雾,朦朦胧胧间不落俗套,却显出无比风情。整个肩膀都是露出的,却又有一件由无数颗红色玛瑙编织的小小披肩,映衬出下方裙摆边缘的,以红玉嵌入花心的,美艳绝伦的红梅花。
雪裟惊艳的不知说什么好,这件嫁衣虽美在样式,可要论华丽却也不输皇家奢华。这样美的衣服出现在这清苦的雪山洞里,确实难以置信。
“这是娘亲嫁给你爹时穿的嫁衣,还有这个……”
放下手中的衣裙,雪媛又搂着雪裟坐了下来,将那个紫色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个簪子。
仅仅是一个木制的梅花簪,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雪媛却眼含热泪,轻抚着簪子,身子忍不住有些颤抖。
“娘亲,你怎么了?这个是?”
“这是,你爹送给娘亲的,是他亲手做的。雕刻的不好,也不名贵,但是裟儿,你一定要保管好。将来有一天你遇见了爹,父女也好相认……”
“可是,娘亲,爹究竟是谁呢?”
“裟儿,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去睡,好吗?娘亲有点累了……”说着,雪媛便收了东西,雪裟知道。
每一次提起自己的爹,娘亲总会失控,每一次也都没有告诉过她,她的父亲是谁。或许,今夜的这两件东西,便是娘亲的遗物了。
想到这儿,雪裟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装睡。过了一会儿,娘亲躺上来了。
她似乎在哭,声音却很压抑,是提起了爹,伤心?还是其他?雪裟再也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