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放下酒杯的时候,于玉兰才笑着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英国公的样子,他那时候还很年轻,三十出头,说的话,做的事,都是纨绔做派,只要不谋反,能一辈子荣华富贵。”
宋安可谓是抽到人生的上上签,身为前任英国公的独子,承袭了英国公府之后,娶的妻子也是很有助力的,纳妾养婢,他除了没有儿子这一个烦恼,别的什么烦恼都没有。
整个英国公府,缺了谁的银子,都不会缺了宋安的银子。那样的自我,那样的理所当然,让年轻的于玉兰心中生起逆反,想看看他跌落泥沼,是什么样子。
“可惜,我回神过来的时候,太晚了。”于玉兰收起面上的笑:“后来我才晓得,这些念头,是不对的。”
“那时候你也是被人蒙蔽。”素巧轻轻地拍了下于玉兰的肩。
“纵然是被蒙蔽,但错事都是我做下的。”于玉兰轻叹一声,素巧还想再安慰她一句,于玉兰已经笑了:“所以从今往后,我只有多做点善事,好来弥补当年造的那些孽。”
那些孩子,那些人命,即便不是于玉兰亲自动手,她也从中推波助澜。在那时候的于玉兰心中,只有十一老爷的话是对的,也只有十一老爷说什么她才会听,至于其余的人,他们说的道理,全都是假的。
“你们就别说那些旧事了。”宋五太太笑着摆手,高门大户里面,不能为外人道的事儿不要太多,有时候是有意,有时候是无意,还有时候,是被人撺掇,等酿成大祸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追悔了。
“是啊,那些旧事,都过去了。”周乐把杯中酒一口喝干,抬头时候面上带着笑容:“以后,我要行走天下。”行走天下,不再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不再只能和女子们一起来往,而是可以去看天下那些看不够的美景。
素巧擦掉眼角的泪,对周乐露出笑:“那我祝你,祝你……”
“不用祝福我!”周乐看向素巧:“那些祝福,都不过是骗人的,最要紧的是,心在这里。”
“我真羡慕周姐姐。”婉儿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就又笑了:“不过,我有我的路。”
每个人在这世间,都有她们各自的路,素巧看向婉儿的眼神中带着慈爱:“是啊,每个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
“好了,你们说的这些,等过了今日,就忘了吧。”万舅母面上带着笑,但说出来的话总是带着牵挂。
宋五太太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把杯中酒一口喝干,人生在世,总有许多的牵挂,许多事情都不能放下,也只能如万舅母说的那样,等过了今夜,就放下吧。
万德全在厨房内吃完了晚饭,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听着屋内传来的笑声,过了好一会儿,万德全才轻叹一声,万德全晓得,这样纵容她们是不对的,可人生在世,已经有了那么多的,那么多的苦痛,那小小地纵容,又算得了什么呢?
堂屋的门打开了,素巧周乐宋五太太于玉兰互相搀扶着走出来,宋珍和婉儿手挽着手还在说着什么,看到万德全,素巧这才站直了,对万德全道:“舅舅,对不住了。”
“不过是在外面吃顿饭,哪里就对不住我了?”万德全看着外甥女,眼神之中全是慈爱,哪里舍得她有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我们走吧。”宋五太太拉一下素巧的手,素巧对万德全点了点头,就匆匆离去。婉儿松开拉住宋珍的手,走到万德全面前道:“爹爹,我晓得你都是为了我好。”
“你不怪爹爹了?”万德全看着女儿,声音中带着叹息,婉儿已经笑了:“我怎么会怪爹爹呢?爹爹对我一直都很好,我只是有些……”有些难以说出口的担忧罢了,毕竟出嫁之后,就不再是孩子了,就要承担起一个家庭,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孝顺公婆,再也不能在爹娘膝下撒娇。
可是,婉儿还是知道,世间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若自己这次执意不愿,父母是会回绝这门婚事,可等到以后呢?难道要让父母为自己担忧?
“就像,就像,表姐不会让珍儿受那些规矩束缚,而娘却希望我能多学点规矩,以后出嫁不被人说。我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婉儿觉得鼻子里面酸酸的,但还是要把话说完,万德全伸手拍一下女儿的肩:“进去吧。”
婉儿嗯了一声,偎依在父亲身边,自从婉儿过了七岁,这样亲昵的举动就少有了,毕竟女大避父。
“你这样,让我想起你还小的时候,我带你去庙会,那时候你娘总是嗔怪我,说我不带你弟弟,却爱带你去。”万德全伸手抚摸女儿的发,女儿的头发乌黑,不再是刺人手心的发茬。
“我晓得,爹爹和娘都最疼我了,你们既然疼我,我又怎能让你们担心呢?”婉儿仰起头,万舅母靠在门上,看到婉儿这样,心里不由有些酸涩,但说出口的话还是嗔怪他们:“你们啊,还不赶紧进来,在外面说些什么呢。”
“娘!”婉儿笑吟吟地叫了一声,万舅母拍一下婉儿的手:“去帮着收拾,等再过两年,出嫁了,也不晓得那家子,舍不舍得寻个人来,替你做那些粗活。”
“舍得,必定舍得,他们家这会儿还有个灶上的,还有一个婆子,还说,等定了亲,再买个丫鬟回来,免得太过操劳。”万德全伸手抹了一把脸,把那些哀伤都抹去,高声对万舅母说着。
“这就好,只是不晓得到底是嘴巴里面说说,还是实际也能做到呢。”万舅母说着就拉女儿走进堂屋,万德全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人这辈子,就是这样,仿佛自己还小,接着就长大了娶媳妇,生儿育女,等到儿女各自嫁娶,转眼,这人生的大事就做完了,剩下的就是含饴弄孙。
“你还站在那做什么?”万舅母回头看到丈夫呆呆地站在那,又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