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端着装着鸡汤的汤盅正准备去缀锦楼,许夫人走了过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把里面的药粉倒进去。”
红梅诧异道:“夫人不是说不下毒,以免被人看出破绽来,怎么现在又……”
许夫人道:“这些是致幻药,喝了只会产生幻觉。”
红梅不甚明白,让李氏产生幻觉有什么用,可她不敢多问,接过竹筒,拔掉塞子,把里面的药粉往鸡汤里撒。
许夫人在一旁盯着,道:“够了,多余的以备不测。”
红梅听了,把塞子塞上,把竹筒在身上放好,主仆二人往缀锦楼走去。
路上有洒扫的婆子见了,都赶着请安问好:“大清早的露气重,夫人这会子出来,恐沾了湿气。”
许夫人温和地笑着道:“谁说不是呢,只是李姨娘病得不起,实在令人心焦,不知今儿好些了没,我得去看看。
各位妈妈年纪大了,各自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天干物燥的,多喝些热茶。”
婆子们见夫人如此体恤她们,个个都感动不已,赞道:“咱们家夫人最是菩萨心肠,得势不得势的姨娘全都照拂到,就连我等奴婢她也关心。”
许夫人听了,微微一笑。
主仆二人到了缀锦楼李氏的房前,李氏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上,她的丫鬟串儿在给她喂药。
几日功夫,李氏便变得甚是憔悴,面色腊黄,眼窝深陷。
她见许夫人主仆二人走进来,如见鬼一般,极惊恐地往后缩了缩。
串儿见她举止失常,忙小声提醒道:“姨娘快向夫人问安!”自己放下手中的药碗,笑着迎了上去:“夫人纳福,我家姨娘昨儿夜里做了一整夜的恶梦,现在有些神志不清,夫人勿怪。”
许夫人怜悯地看着李氏,和善地笑着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你主子病成这样,我心里油煎似的,又怎会计较这些?倒是你,可用心服侍你主子没有?”
串儿道:“奴婢不敢自夸,但是一刻不离地守在姨娘身边。”
许夫人道:“好丫头,辛苦你了,待你姨娘病大好了,我重赏你。”
串儿忙福身谢恩。
许夫人走到李氏的床边坐下,从红梅手里接过汤盅,轻言细语道:“我一大早亲自熬了乌鸡炖红枣莲子茯苓汤,对失眠惊悸最有奇效,妹妹快趁热喝了吧。”
李氏连看许夫人一眼都不敢,浑身簌簌地抖着,神情很是惊惶,好似坐在跟前的是催命阎王一般,缩着手不敢去接那盅鸡汤。
串儿在一旁道:“我家姨娘正是惊悸失眠之症,连大夫都说只要能睡安稳觉,不出一个月病就能痊愈的,夫人这汤再适合不过我家姨娘了。”
李氏闻言,怨恨地瞪了串儿一眼,又惶恐瞟了许夫人一眼,飞快地垂下眼眸道:“多谢夫人美意,我嘴里发苦,实在是吃不下。”
许夫人笑劝道:“前些日子我也伤风了,发烧烧得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还不是犟着一日三餐多少吃一点,得了饮食病就好的快些。
妹妹这般不肯吃东西,便是神仙也是束手无策的。”
串儿道:“就是这话,只要得了饮食,什么病不能好呢?自我家姨娘病重之后就没正经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又对李氏道:“姨娘,夫人的心意你怎好辜负?”
李氏迫于无奈,只得缓缓伸手去接那盅鸡汤,许是病得无力了,竟然没拿稳,那盅鸡汤从她手里滑落,掉在地板上,鸡汤溅了一地。
李氏惶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许夫人温厚地笑着道:“谁说你是故意的了?”起身让开,命串儿把地上清理干净,又对红梅道:“去泡杯热茶给姨娘喝了压压惊。”说话间对她使了个眼色。
红梅会意,应了声转身去泡茶,许氏恰到好处地挡住李氏的视线。
红梅趁泡茶的机会把致幻药倒进了茶水里,轻轻晃动着茶杯,让药迅速溶解。
串儿将清理的鸡汤等物送往楼下,红梅端着那杯才泡好的热茶走到李氏身边坐下,笑着道:“奴婢来喂姨娘喝,免得姨娘手软,又失手摔了杯子。”说着,把茶杯送到李氏唇边。
李氏惊疑地看了看许夫人主仆两个,她二人都在笑,李氏只觉那笑不怀好意,心里踌躇,是喝这杯茶还是不喝。
转念一想,这杯茶,茶叶茶杯和水都是自己房里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再说之前摔了鸡汤,现在再不喝茶,实在说不过去,说不定许夫人本没起疑,自己做的这么明显,她倒起疑了,于是张嘴把那杯茶喝光了。
许夫人满意地笑了,说了几句诸如安心养病之类宽慰的话便带着红梅离去了。
过了会子厨房送来了早餐,一碟肉包子,一碟奶油馒头,并一碗鸽子蛋和一碗清粥并一碟腌笋。
送饭的婆子指着那碗鸽子蛋道:“这个是夫人特意加的。”
婆子走后,串儿问李氏:“姨娘想吃些什么?”
李氏指了指那碗鸽子蛋。
串儿拿了一颗鸽子蛋剥起壳来,忍不住埋怨道:“姨娘也真是,一碗鸡汤不比这个鸽子蛋有营养,偏被姨娘弄翻了。”
李氏登时恼怒起来:“我迟早要被你害死!”说罢躺下,赌气不吃。
串儿低声哄了很久方才坐起来吃了一个包子两个鸽子蛋并半碗粥。
串儿大喜:“姨娘这样吃饭,病很快就能好的。”
李氏笑了笑,蝼蚁尚且偷生,她又怎不眷念红尖。
串儿服侍她躺下,把剩下的吃了,伸头见李氏闭着眼,便收拾了碗筷,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李氏正欲睡去,忽听门被推开的声音,问道:“是串儿吗?”
“是我。”
李氏听出是红梅的声音,惊得坐起,问:“姐姐怎么又来了?”
红梅阴测测地笑着道:“我家夫人要我跟姐姐说件事儿,那个赵姨娘被赶出府去因乱说话,已经死于非命了,你说,下一个该轮到谁了?”说罢,转身离去。
李氏睡意顿无,怔怔地坐着发呆,心里充满了恐慌,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吧,与其被许夫人残忍地弄死,还不如自己寻个体面的死法。
但是怎么个死法才好呢?
李氏一面想,一面哭,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却见屋外有人影一飘而过,将死之人,胆子也大了起来,李氏走到门外一看,见温氏隐隐绰绰地往楼上走去,还回头招手要她上来。
李氏迷迷糊糊地上了楼,见温氏进了屋,她也跟了进去。
温氏拿了一根汗巾一抛,搭在房梁之上,准备上吊。
李氏见了,猛地醒悟过来,温氏已是死了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
啊!她必是来教自己一个死法来了。
李氏再定睛一看,哪还有温氏的影子?
她那时已经神志昏溃,站在胡桌上,解下汗巾在屋梁上拴了个套,套在脖子上,踢开胡桌。
串儿到厨房还了碗碟,往缀锦楼走来,远远见红梅从缀锦楼出来,有些纳闷,她不是刚才来过,怎么又来?
串儿满腹狐疑进了缀锦楼,整座楼死气沉沉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一想到这座楼接二连三死了两房姨娘,串儿心中就感到害怕,蹬蹬蹬一口气跑回李氏的屋子,却发现房屋里空无一人。
串儿心中更是疑惑,姨娘都病成那样了能去哪里?
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响声,好像什么被踢倒了。
串儿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楼上住的温姨娘,她主仆二人都已死了,怎么会有响声?难不成是李姨娘上去了?她上去干嘛?
串儿走出门去,冲着楼上大喊了几声:“姨娘!”无人应答,她心中越来越不安,壮胆上了楼,推开门,赫然看见李氏悬梁自尽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缀锦楼,一路大喊大叫:“姨娘自杀了!姨娘自杀了!”
路上行走的丫鬟仆妇皆侧目看着她。
若谖刚从凌寒居给忘忧花浇了水回来,绿玉就告诉她说李姨娘自杀了。
若谖虽觉有些蹊跷,可因为子辰失踪了,整个人如蔫了的鲜花,对诸事都提不起性致来,因此没理会。
倒是琥珀很感兴趣,向绿玉打听是怎么一回事。
绿玉见小姐不感兴趣,悻悻的觉得扫兴,现在琥珀问起,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把自己打听到的说与琥珀听:“李姨娘是在温姨娘屋子里自杀的,大伙儿都说,她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上吊自杀的,不然好好一个人,只是得了病,就那么想不开了,还特意跑到已死的温姨娘屋里自杀?”
琥珀叹道:“今年咱们家可真是流年不利,尽死人,连辰公子也……”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闭了嘴。
一晃五天过去了,这天夜晚,若谖因思念子辰,踏着月光信步往凌寒居走去,远远地看着凌寒居的窗户里透出豆大的灯光,心中一喜:“辰哥哥回来了!”提了裙子往那里飞奔而去。
窗户里的那点亮光骤然熄灭,若谖在凌寒居前顿住脚步,流着泪道:“辰哥哥,我知道是你,你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吗?我只求你见我一面,告诉我因何离去。
你不是曾经许下过诺言,若我长大了,能做出决定的时候再做决定。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若谖说完这些,便静静地伫立在静谧的夜色里。
然而好久,都等不到任何回应。
若谖用手背不停地擦着泪,低声哽噎道:“我明白辰哥哥的意思了。”转身慢慢地离去,脚步沉重,背影落寞。
子辰躲在树影里见了,心有不忍,刚想出去,被身边蒙着黑面纱的黑衣女子一把拉住,低声道:“你不能出去!”
子辰的语气带点哀求的成份:“我就出去和她见上一面,然后分道扬镳。”
那女子冷笑:“你没听到她刚才的话吗?你这样出去,她只会认为你接受了她的告白。
别见面了,别藕断丝连了,那夜中秋你又不是没听到,你和她在一起,很可能会给她和她的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你的谖妹妹自小娇生惯养,就算与你私奔她也未定能吃得了流离颠沛之苦,你若真为她好,就彻底放手吧。”
那女子见子辰仍然沉默,接着道:“我答应你的我全部做到了,至于你对我许下的诺言你愿意兑现就兑现,不愿兑现我也绝不强求。
我在长安城外的枫树林那里等你一直到黎明,你若不来,我们缘尽,我生我死从此与你无关。”说罢,展开双臂,宽大的轻纱袖子如蝴蝶的翅膀一样展开,飘然离去。
子辰在黑暗里站立了很久,到了荣禧堂,那里已是万籁俱寂。
他从若谖卧房的后窗跃入,走到若谖的床边,见她已经熟睡,于是在她床沿坐下,痴看了许久,一直到天际微露一丝曙光才悄然离去。
长安城外的枫树林旁,一个红衣红面纱的女子看了看身后一缕红霸,清澈冷傲的双眸里流露出无尽的失望,轻叹了口气,跨上身边的大白马正欲离去,忽听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急回头,见一俊朗少年骑着一匹大黑马疾驰而至,他的头上顶着一只长得像只小老虎一样的大猫。
那只大猫慵懒地看了她一眼,便闭目养神。
红衣女子竭力抑制着内心的喜悦,平静地说了句:“子辰,你终于来了。”
子辰扬了扬眉,道:“还好,你还在。”他故做轻松地笑了笑,“我来兑现我的诺言,做你的好哥哥,一生一世照顾你。”
女衣少女娇媚一笑:“那我以后叫你辰哥哥。”
子辰听到“辰哥哥”三个字,耳边兀地响起若谖娇软的声音:“辰哥哥!”眼前似乎出现她纯真娇憨的笑脸,心中大痛,强笑道:“你我既为兄妹,叫什么辰哥哥,就直接叫哥哥吧。”说罢,策马扬鞭向前驰去。
红衣少女眼前闪过一丝不悦,咬了咬唇,自言自语一字一顿道:“辰哥哥,我一定要得到你!”说罢,策马追了上去。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驼着一男一女消失在远方,与天际的朝霞融为一体。
不语安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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