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和陆云九坐在阴凉处说话。
“今天多亏遇上你。”陆云九道:“不然就是吉凶难测了。”
他没说什么报答舍命的话,他知道她不爱听。
闻溪眼睛清亮的望着他:“是谁要杀你?”
陆云九眼皮微垂,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大概是季棠宾的人。”
“他们觉得是你从中作梗阻碍了吴四爷和季棠宾的交易。”闻溪很快就分析出了其中利弊,“你最近是不是一直都在游说吴四爷?”
陆云九无奈的半仰着头,看着头顶密密实实的树叶,有阳光从缝隙中落下来。
他的眼睛深得一望无垠,可闻溪却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带着吴忧一起来?”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陆云九望着她,她总是能看得那么透彻。
闻溪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吴四爷一次次挑战督军的底线,督军是不会放过他的。”
季棠渊应该已经对吴四爷出手了,而陆云九不想参合其中,或者,是他向季棠渊提供了有用的情报,所以他才会选择在这一天带着吴忧来到清水庵。
等他再次回到荣城的时候,宏兴帮已经变天了。
季棠宾不想陆云九破坏他和吴四爷之间的交易,所以想把他这个障碍铲除,岂不知最先被铲除的是吴四爷。
“只有这样,宏兴帮才能走得更长远,吴忧才能保住性命。”陆云九的眼中多了几分苦涩,“我劝过他,阻止过他,可他已经被彻底的洗了脑,他认为这样做是为了我和吴忧,却不知道是引火自焚,一直执迷不悟只会毁了宏兴帮,毁了吴忧。”
两人说着都沉默了。
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的香山寺传来撞钟的声音,一声一声回荡在空旷的山涧。
“夫人,已经处理好了。”旗营的人走过来行礼。
闻溪点点头:“那几个活着的交给九爷,让他回去慢慢审。”
“是。”
旗营的人退了出去。
“季棠渊很担心你的安全。”陆云九看着那人的背影,“一个朱雀还不放心,又安排了这么多高手。”
这样就算是鼎盛时期的白虎,也没有办法明着下手。
“不防不行,现在想从我这里下手对付他的人不少。”闻溪淡然的喝了口茶。
陆云九轻笑。
那些人认为她是季棠渊的软肋和弱点,只要抓住这个软肋就能用来要挟季棠渊。
但他们错了,闻溪从来不是什么软肋,骄傲轻敌的人只会在她这里碰到鼻青脸肿甚至是尸骨无存。
“你若不急着下山,就一起吃个便饭。”陆云九道:“我看吴忧吓成那样,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了。”
他现在还不能回去,他要等到尘埃落定。
闻溪道:“我本就是来探望陆夫人的,自然不能来了就走。”
清水庵的厨房做了几道素菜摆上桌子,陆茜和吴忧一起走了出来。
吴忧的脸色仍然苍白,眼里还有未干的泪花。
她坐在陆云九的身边,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吃饭吧。”陆云九给她盛了一碗米饭,“已经没事了,下山了我再送你去医院重新包扎下。”
“可是刚才死人了。”吴忧接过碗,却不吃,她想起那些鲜血淋淋的画面,恶心的只想吐。
“你总要适应。”
吴忧瞪大了眼睛,不明所已的看着陆云九。
闻溪想到宏兴帮此时的巨变,心下摇了摇头。
吴忧终是不能再继续做温室的花朵,她要知道这世道险恶,也要知道庇护她的那个人不会长命百岁。
闻溪拿起饭碗吃饭。
吴忧看到闻溪若无其事的吃饭,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根本触动不了她,明明都是女子,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
这样相比起来,倒显得她极为胆小怕事,九哥不喜欢胆小的人,更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
吴忧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拿起饭碗准备强迫自己吃一些,可是她一抬眼就看到角落处没有处理干净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骇人的色泽。
吴忧没忍住,转身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陆茜看了眼吐得稀里哗啦的吴忧,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去看看。”闻溪放下碗,又让人拿了些清水过来。
陆茜低声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只喜欢闻溪了。”
陆云九眉色一凝,看了过来。
陆茜轻轻一声叹息,“你是我生的,你的心思,做娘的还能看不明白?阿九,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莫要强求,当年阿娘就是强求的太多,所以才会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头。”
“阿娘……。”
“我当初固执的认为自己和东礼是真心相爱,一心只想求得一个答案,可结果却是害你去了盐城,差点死在那里。”
“阿娘,我不怪你。”
“可我怪我自己,如果当初我不那样坚持,现在的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陆云九第一次听陆茜为当年的事情而后悔。
他一直认为是季家的错,是季家人把他们母子逼迫至此。
可是季棠渊说,如果没有他们母子,霁月格格也不会郁郁而终。
那么到头来,谁才是错的那个,谁才是不能被原谅的那个?
“这个吴大小姐,你打算怎么办?”陆茜看过来,眼神仿佛已经看清了一切般的透彻。
陆云九低下头,没有说话。
陆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闻溪是好,可终究与你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
陆云九忽然觉得胸腔一窒,悲凄的感觉油然而生。
如果上天根本没打算让他们修成正果,为何又要安排他们相遇?如果他当时钻进的不是她的马车,如果他能早点向她表明心迹,如果她没有遇到季棠渊……
“没事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让她回屋休息了,她受的惊吓不轻。”
陆云九轻轻摩挲着面前的桌子。
如果现在就受不住,那么回到荣城之后呢?
但凡吴四爷从小教她一些世俗险恶,但凡她自己经历过一点风浪,也不至于如此。
可是没有人教过闻溪这世道的炎凉,这人心的复杂,这刀光剑影的可怕,她是怎么一路淌过血雨腥风的?
陆云九发现,自己总喜欢拿这些人和闻溪比较,然后再得出一个她们都不如闻溪的结果,可是闻溪越好,那种失落的感觉就越重。
他在自食毒药,明知道毒已如骨,可就是上了瘾,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麻烦夫人辛苦跑这一趟了。”陆茜扫了一眼儿子的脸色,笑着对闻溪道谢。
闻溪回之以笑容:“其实我来这里不仅是父亲的意思,督军也有一件事想让我问问陆夫人。”
陆茜和陆云九都不明所以的看了过来。
~
闻溪答应季棠渊会在天黑之前回去,而陆云九也准备下山了。
两人回到香山,又从香山原路返回,快到荣城的时候,两波人才分道扬镳。
望着陆云九的人远去,闻溪才升起车窗玻璃。
她知道季棠渊这几天就要动手,现在看到陆云九上山,她更加确定就是今天。
季棠渊最近一直在忙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件事了。
吴四爷现形,那么祈家就是被冤枉的,祈宣也可以被无罪释放了。
闻溪刚回府,季老太太那边就收到了消息。
“你说她让人大老远请了一个尼姑过来?”季老太太皱眉。
胡妈妈替老太太剥着葡萄皮:“我让人去那边打听,有个下人说夫人中暑是假,其实是受了惊吓,吃了药不见好,督军就想了法子,让人去了一趟香山,兴师动众的请了一位庵里的大师来做法事。”
“不过就是受了惊吓,这些人还真能折腾。”季老太太摆了摆手:“随他们闹去,东礼那边如何?”
“没什么动静,药还照吃,就是病情一直没有起色。”
“他那病是好不了了,能活一天都是赚到。”
提起季东礼,胡妈妈犹豫着说道:“我们安排在大爷院里的人都被潜送了出去。”
“什么?”季老太太惊坐而起,“谁干的?”
看到胡妈妈的脸色,季老太太才知道这样的问题根本不用问,外院有她那个孙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她,内院现在又多了一个管不住的,就这样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赶她的人。
胡妈妈道:“夫人说那些人做事不尽心,药没有煎到位,一日三餐不准时,总之挑了一堆毛病后就将人全部赶走了,现在大爷的院里全部都是她选的人。”
“她才进府几日,就将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换了个遍。这个贱人,这个蛮妇。”季老太太气得捶床,“怪不得她会受了惊吓,做了这么多缺德事,吓死才好。”
胡妈妈立在一边不敢说话。
季老太太气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罢了,罢了,反正大爷那边也是油尽灯枯,活不了多少日子,她要是愿意插手去管就让她管着,她喜欢受累,谁也不拦着她。”
胡妈妈也是这样想的。
季东礼一个快要死的人了,有人愿意代替他们照顾他,那是求之不来的事情。
“夫人就是想让外人看到她的贤孝,老夫人不必在意。”
季老太太冷哼。
而此时在季东礼的院中,他已经准备歇下了,却听下人通传,说是闻溪过来了。
。